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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小说之《良心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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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作证


1


  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

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

的裂变……


  在市委家属楼三层的一个大厅里,正进行着一场热闹的婚礼。阵阵喧闹声不时

地从窗户里传出来,像一朵朵绚烂的焰火在空气里炸开。很多马路上的行人忍不住

驻足倾听观望。大厅里面,周建设眼角眉梢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不停地应付着前

来道喜的各色宾客。他的眼睛时不时地向露台上的肖眉望去。只要肖眉在他的视线

里,一种心醉神迷的满足感就会从他的心里涌出来。只有他自己知道,能得到肖眉

他付出了多么漫长持久的努力。想到这里他长舒了一口气。此时身材高挑、气质优

雅的肖眉身穿一袭大红镂花礼服,若有所思地站在露台栏杆前,遥望着远处的山峦。

婚服后面的亮片如数不清的眼睛回望着大厅里喧闹嬉笑的宾客。门口一阵寒暄过后,

周建设从喧闹的人群中走过来,把手搭在肖眉的肩上,动情地望着她说:“肖眉,

你爸爸来了,客人也都到齐了,进去吧。”


  肖眉从沉思里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头上留有花纸屑的男人。身穿一身崭新西

服、背衬着新房华丽装修的周建设,在肖眉的眼睛里突然显得非常陌生。肖眉面无

表情地随着周建设来到大厅。肖眉的父亲、市检察院检察长肖凤山微笑着坐在长沙

发上,组织部长于兆粮作为贵宾也坐在一旁。刘秘书长正张罗新人给长辈行礼。


  于兆粮笑着对周建设说:“别光蔫不唧地傻笑了,小周,今天你对老肖同志的

称呼,也得改改了吧?”周围的宾客一片响应,年轻人在后面起着哄,气氛非常热

闹。这时周建设在大家的起哄中,窘得脖子都红了,嗫嚅了半天也没叫出口。看着

他尴尬的样子,一直微笑的肖凤山急忙制止:“不急不急,等真正成了一家人,再

叫不迟嘛。”


  大家哄笑欢闹起来。


  眼睛通红、憔悴不堪的龚钢铁就这样出现在大家眼前。刚才还在微笑着的他的

母亲于兆粮,看见自己的儿子这个样子,怔住了。她站了起来,想说什么,被坐在

身旁的肖凤山用手势制止了。


  像被施以某种魔法,钢铁穿过房间,脚步沉重地径直来到身着红礼服、显得异

常庄重美丽的肖眉面前。他目光定定地望了肖眉一会儿之后,沙哑着嗓音说道:

“肖眉……”他停顿了一下,像在积蓄着一种力量,“你可以嫁给周建设,但我必

须在你和建设进洞房之前告诉你,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深地爱着你……”他的嗓

音低沉沧桑,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龚钢铁的身体转向大厅,面对那些发愣的人,他的声音平静下来:“也许我不

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场合,可我知道这是我的最后机会,大家可以讥笑我,挖

苦我,可我也请大家原谅我,相信我——我爱肖眉,我至死都爱着肖眉”


  钢铁说完这些向大家鞠了一个躬,回头看一眼还愣在那里、如在梦中的肖眉,

转身走出大门。大家还没回过神来,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被钢铁的真挚感

情和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感动了。宾客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在这个过程中,龚钢铁的母亲于兆粮,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几次想开

口说话,都像被噎住了一样,伸伸脖子又缩回去,显得十分尴尬。


  肖眉泪流满面,她挣脱了想抓住她肩膀的周建设,手提结婚礼服裙裾,下楼向

钢铁消失的方向追去……


  对于肖眉而言,很久以来,钢铁和建设就像一个钢镚儿的两面,不可或缺,但

也不能兼得。他们的友谊是从初中就开始的。钢铁憨厚,喜欢较真,也比较浪漫。

看过电影《追捕》以后,他竟然放弃了党校即将毕业的机会,转到法律函授班,决

心将来做一个合格的检察长。而周建设一直充当着肖眉的保护神。他对生活总是充

满热情和自信。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市委做秘书工作。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

是生活和命运的主宰者,他无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


  在北京上大学时,肖眉的心里一半装着龚钢铁,另一半是周建设。她的天平总

是摇摆不定。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找到最终的答案,她回到了这个城市。从小就梦想

着成为一个作家的肖眉,曾找过钢铁,想让他的母亲给省文联主席打个电话,帮她

调到《文学天地》去做一名小说编辑。可是钢铁觉得这种靠关系的行为不好,不肯

这样做。而到了周建设那里,为了把肖眉安排进杂志社,有一阵子周建设马不停蹄

地找秘书长、找文联主席、找宣传部长,就差给人家跪下了……肖眉终于进了《文

学天地》杂志社。肖眉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了周建设的求婚。但是肖眉的心里对龚

钢铁的信任一直没有改变过。


  今天婚礼上发生的这场风波,钢铁对她那番灼热的表白,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

了肖眉的心,她原来的那一点疑惑突然变得那么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

个问题更简单的了——她爱的是龚钢铁。肖眉走了,周建设呆在原地,他感到自己

像一个正在被风化的泥人一样,在宾客面前一片一片地剥落着。他眼前的世界变得

有些模糊不清。参加婚礼的人们脸上带着一种很难说清楚的表情陆续开始走了。





  龚钢铁的母亲走到了他眼前,看着像被冻住了一样的周建设,想说什么,又摇

摇头走开了。没多久,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他自己。太阳透过窗玻璃照在周建设的身

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解冻了,机器人一样慢慢走到窗前,看着高楼下面车水马

龙的街道。想到自己很多年对肖眉的追求瞬间付诸东流,他真有一种从窗户上跳下

去的冲动。他知道如果那样做就解脱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样子,

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周建设从地上拾起一个烟头,点着放在嘴上。他知道自己

的情感已经在一瞬间追着肖眉的背影而去,只剩下一个虚弱的空壳留在这里,从此

以后将再无真情可言。


  命运的黑手要想作弄什么人的话,不到一定的时候是不会松手的。当那种让人

绝望的时刻来临了,就意味着此人另一种命运的开始。


  不幸的事接踵而至。在市委秘书长的评选中,本来胜券在握的周建设,却被省

委汪副书记的内侄高要天代替了。早晨,市委组织部长于兆粮满腹心事地走进市委

大院。这些日子,周建设的事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儿子在周建设婚礼上搞的闹剧,

使得周建设和肖眉离了婚。她一直对他心怀愧疚,很想在市委秘书长的评选中对他

有所帮助,其实不用她帮忙,只要按原则办事就行了,因为论实际能力,周建设本

来是众望所归。没想到半道上杀出个高要天,于兆粮到底没能顶住上面的压力,只

好再一次对周建设心怀愧疚了。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一口气。


  经过办公楼前的宣传栏时,她的目光被围观的人群吸引住了。现在正是上班的

高峰期,大大小小的干部正围在宣传栏前看一张大红的海报,她一路上跟人打着招

呼,也走了过去。原来,宣传栏上贴出了一张辞职海报。大红纸上写着:


  “为了响应改革开放的号召,我——周建设,从即日起辞掉机关工作,不领取

国家分文工资,自愿到商海之中,行独木舟,搏击大海。”最后还有两句诗,“天

下黄土到处是,何处黄土不绿树——辞职人:周建设。”


  听着人们的议论,于部长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迎面碰上周建设提着东西大步

走来。周建设的脸上一扫近日的阴霾之气,他恭敬地向于部长点点头,大踏步走了。


  看看时间已过了两点,周建设快步走进市区僻静处一个挂鹰鹏公司牌子的院子。

院落里有一栋旧式的二层建筑。周建设穿过院子,来到走廊上。


  “你找谁?”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突然从一个房间里伸出头来问。


  周建设微笑着说明来意,把自己的简历交到小伙子手里,并且很客气地问他贵

姓。


  “我姓马,马光明。老葵在楼上,去吧。”马光明说完回屋坐下。


  周建设看了看楼上说:“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


  马光明看一眼周建设说:“你跟我来。”说完迈开大步就走。


  周建设跟着他来到楼上一间办公室。老板老葵是一个40多岁的粗壮汉子,留

着连鬓络腮胡,头顶像半个青壳鸭蛋。他们进去的时候,他正把两条毛茸茸的腿跷

在桌上看连环画。马光明小声向他报告以后,把周建设的简历递了过去。老葵拿眼

角扫了一下周建设,接过了简历。看完后扔在桌上,顺手又抄起一本小人书继续翻

了起来。


  态度傲慢的老葵此时没有想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谦恭的青年,日后将会跟他

展开一番你死我活的较量。接纳了他,从此就在身边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他的命

运将由此发生意想不到的改变。不过现在在他眼里,周建设只是一个落难秀才,一

条可以随时听他使唤的狗。


  一旁站着的几个马仔争着看扔在桌上的简历。其中有个20多岁的漂亮女孩特

别引人注目,她在那堆人里鲜艳得像一朵怒放的花。周建设很快就了解到:那个长

相粗野,左眼边有一块伤疤的叫老四;身材瘦小,样子机灵的叫阿昆;那朵鲜花叫

钟小丽。



2


  老葵眼睛盯着小人书,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周建设,对一直站在身边的老四

点点头。于是老四拍拍周建设的肩膀,把他带到另外一个房间。老四说,他来得正

好,公司正是用人的时候。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睛有些狠毒地盯着周建设,说在这

里做事,就要懂这里的规矩,不能泄露公司的秘密。他暗示说,前段时间有个家伙

因为泄露公司的秘密下场很悲惨。周建设在老四说的过程中,不停地点头答应着。


  周建设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今天是他下海的第一天,新生活并没有让他感

到兴奋,他只是觉得疲惫,浑身的精力像是被什么抽空了一样。他拿出钥匙开门时

捅了好几下才对准钥匙孔,他感到背后有人在看他,回头一看,龚钢铁正微笑着站

在门外不远处的路灯下面。


  周建设觉得自己的心往上蹿了一下,堵住了嗓子。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胸膛

里的愤怒翻腾着直往上涌。


  周建设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


  “能出去走走吗?”龚钢铁一只脚踏在台阶上问道。路灯很暗,看不清龚钢铁

的脸,只有他的双眼在黑暗里闪亮。


  “都到门口了,不如进去坐坐。”周建设声音微弱地说着,接着推开了房门。


  不远处的树叶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


  龚钢铁轻声说:“我明天举行婚礼,来把肖眉从你这里带走的嫁衣还给你。”


  周建设觉得热血一下子涌到脸上,他激动得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甚至听到

了自己牙齿碰撞的声音。于是他使劲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打开房门说

:“进来吧。”


  龚钢铁走进来,顺手把门关上。房间里依然保持着婚礼时的模样,尤其是周建

设和肖眉的结婚照还异常醒目地挂在墙上。周建设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没顾上收

拾,乱得很,你随便坐。”


  龚钢铁没有坐下,他从包里取出那件醒目的红婚纱,放在周建设面前的桌上。


  周建设看了一眼红婚纱,又一次感到热血上涌。他把婚纱推到一边。他的脸在

鲜红的婚纱映衬下,白得发青。一直看着他的龚钢铁平静地说:“动手吧,建设。”

周建设没有动,也不说话。时间在寂静中一秒一秒地过去。


  “我来不是给你赔礼道歉,也不想请你原谅,打、骂,今天都由你,你还可以

让别人进来帮忙。”龚钢铁一字一句地说。


  周建设一声不响地望着他。


  龚钢铁接着说:“现在你不动手,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走吧。”周建设的声音不像出自血肉之躯,似乎来自某个飘渺的世界。


  龚钢铁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从兜里取出一沓钱放在婚纱旁,说:“建设,

这是2000块钱,也许你做生意能用得上。”说完开门走了。周建设呆望着那沓

钱,突然转身扑在那堆红色的婚纱上,发出了狼一样的哀嚎。


  大海在夜幕下和天空连成一片,不见尽头。随着夜色渐渐深沉,海风逐渐大了

起来。破布条似的海带被一浪一浪的海水推上粗粝的礁石,它们挣扎着想回到海里,

却被下一个更大的浪头猛推一下,搁浅在更远的沙滩上。


  货运码头上,有一条靠在码头上的小船正在海水里飘来荡去。瘦高的船主站在

浅水里,稳住小船,小心地将油布拉开。几个手电亮了,照着满船的外国香烟。


  “卸货动作要快”刀疤脸老四对鹰鹏公司的伙计们说。


  周建设、马光明、阿昆等一群伙计慌乱地把一箱箱外烟往岸上搬。瘦弱的马光

明在踏板上一脚踩空,把一箱烟摔到了岸上,金色的外烟散了一地,他自己险些跌

进水里,被周建设一把拉住。正和船主结烟款的老四回头一看,大骂道:“妈的废

物就知道吃还不快收起来”


  浑身是泥的马光明从地上爬起来,看看老四,眼睛里似乎有火花在黑暗中一闪。


  周建设拍拍马光明的肩膀,一起到老四脚下把地上的烟重新装进箱内。老四和

船主说着话,两个烟头一明一灭。船主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满:“这次就算了,以后

再这么低,就没法和你们做了。”


  老四冷笑了一声,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不和我们做你还能和谁做?谁不知

道葵哥是这个码头的老大。”


  船主在嘟囔:“都在外面混,互相关照点嘛,只要码头通畅,下面可就不光是

烟了……”





  在地上拾烟的周建设仔细地听着。老四回过头来警惕地瞥了他一眼,接着和船

主搭肩走到更远的黑暗里。


  小船上的烟全部搬上卡车后,老四吆喝大家上车,卡车已经发动了。周建设刚

爬上卡车护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道:“等一下,我的钥匙掉船上了。”然后就

往小码头上跑去。


  老四回头看了一眼,恨恨地在后面骂道:“懒驴上磨屎尿多,快点。”


  周建设走进船舱里的时候,船主和两个伙计正点着一根小蜡烛喝酒。瘦高个船

主听到动静,猛一抬头,厉声问周建设:“你是谁?”


  周建设打量一下另外两个人,挺了挺腰板,从容地回答说:“想和你做生意的

人。”


  船主看了看周建设,拿起酒壶喝一口酒,满脸不屑地问:“就你?”


  “不是我,是我老板。大老板。”


  船主问:“老葵?”


  “比他更大。”周建设淡淡地说,“出价也比他高,有心的话改天见个面。”


  船主犹豫了一下,说了一个电话号码。


  周建设一路小跑着回来了,老四鹰一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周建设。周建设在他

的注视下坦然地登上卡车。


  装满香烟的卡车熄了灯行驶在密林旁的公路上。世界仿佛被黑暗淹没了。车厢

里的人好像被闷在一口不见天日的大黑锅里,睁大了眼睛也看不见一点亮光。此时

夜风很冷,公路旁边的树丛传出呼啸的风声。


  突然前方的路口响起刺耳的警笛,并排堵在路上的几辆警车突然车灯齐开。


  良心作证(四)


  时间:02-09 08:43作者:阎连科新闻来源:检察日报


  雪亮的光柱中出现了几十名武警,大喊着冲向卡车。卡车上的人们四散逃窜。


  老四飞快地窜进树林,阿昆紧随其后。等到周建设和马光明反应过来,跳出车

厢,几十名武警已经把他们团团围住,警车的灯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他们被连夜带回市公安局接受审问。


  周建设被带进审讯室的时候,公安局刑警队分队长张中林和一名刑警已经坐在

审讯台前。周建设在他们对面的长凳上坐下。


  张中林例行公事地问过名字和住址,接着问道:“你参与走私活动多长时间了?”


  周建设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惊讶地看了他们一眼,一脸无辜地说:“我

从来没参与过走私活动!”


  张中林“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胡说没参与那你今天怎么到这

儿来了?”


  “这我还要问你呢。我是市委秘书处的辞职干部,做买卖缺钱,别人就介绍我

去码头卸货,一晚上能给50元,今天是我头回去,没想到在路上就碰到你们,我

还以为遇上打劫了呢。”周建设看着神情严厉的张中林,不温不火地说。


  “你想狡辩?你要是真在市委干过,不会不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吧?”张

中林眯缝着眼睛,把脑袋往前伸了伸,盯看着周建设的眼睛。周建设说道:“如果

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给检察院的龚钢铁,他了解我,能证明我的清白。”


 

 3


  张中林狐疑地自语道:“检察院的龚钢铁?于部长的儿子?”


  周建设转过脸没有回答。


  第二天天刚亮,关押室的铁窗被打开了。一个警察喊周建设出来。周建设起身

来到院子里,看见马光明和一堆人挤在墙角里互相取暖,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见

他出来,马光明赶紧走过来低声说道:“周哥,你要出去了,别忘了救我啊。”周

建设冲他点点头,走出监号。


  周建设走进看守所会见室的大门,不禁微微一怔。龚钢铁和肖眉从凳子上站了

起来,焦虑的神情放松下来。办完了各项手续,三个人一起走出看守所外面的大铁

门。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宽阔起来。周建设抬头望天,远处的太阳在树梢背后如

一枚悬挂的红蛋。他往旁边看看,见肖眉低着头走路,用脚踢着一块小石子。龚钢

铁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皱着眉头。不远处有一个挂着招牌的小饭馆,龚钢铁带头

径直走了进去。


  饭店很小,只有四张桌子。正对门的墙壁上糊着一张迎客松印刷画。饭菜上来

了,周建设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确实饿了。龚钢铁和肖眉相互交流了一下目光,

肖眉一声不吭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龚钢铁转过头来,对闷

头吃饭的周建设说道:“建设,你和我说实话,这事真和你没关系吗?”


  周建设一脸无辜地放下饭碗,眼光拉直了,不认识似的看着龚钢铁说:“钢铁,

你可以不信任我,但你总不能不信任公安局刑警队,不信任民警吧。要是我真像你

想的那样是走私分子,那你今天怎么能把我接出来?你真以为人家冲你是检察院的

就给我开了后门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社会上有很多公司背景很复杂,我担心你和他们搅和

得太深早晚要吃亏。”钢铁又把眼睛转向窗外,避开周建设的眼光。


  周建设微微一笑,眼睛转过来盯着饭馆墙壁上的迎客松,他习惯性地摸摸口袋,

这才想起昨天晚上烟被看守所的人没收了。他坦然地对一脸严肃的龚钢铁说:“钢

铁,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不会堕落的。我离职是为了活得更好,不是为放纵自己,

更不是要让自己堕落。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到码头卖苦力,就为一晚上挣那50块

钱,没办法,我也得吃饭啊。你们能管得起这一顿,可管不了我一辈子。我和你们

不一样,我要想活得有个人样,只能靠自己的这双手。”


  听见周建设这样说,肖眉眼里闪动着泪花,她想到了周建设的身世。肖眉说:

“建设,你别说了。你的苦衷我们理解。”


  周建设放下饭碗,叹一口气,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苦对我来说真不算什

么,我毕竟是捡煤核长大的。”说完将啤酒一饮而尽。他站起来说:“不陪你们了,

我还得去干活呢。”周建设走到门口,回头看看站着没动的钢铁和肖眉。突然想起

了什么似的说:“对了,和我一起进去的马光明,情况和我差不多,也是不知情的。


  钢铁,帮忙帮到底,你再和刑警队解释解释吧。“


  几天以后,在城市西北角存放着周建设父母遗像的大杂院,开始热闹起来。阳

光下显得越发的肮脏狭小的街上,不断有男女老少急匆匆地往周建设家的院子赶来。


  周建设站在院里,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头上冒着汗,他的周围站着大杂院里

的男男女女。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工人,站在人群中发话了,周围乱哄哄的人群安静下来。老

工人问道:“建设,你真的能搞到电视机?”周建设把目光转向老工人,坦诚地说

:“赵伯,我和大伙是多年邻居才来操这份心,大伙如果不信,可以不交这份钱。”


  一个下颏刚长几根嫩黄胡须的中学生插话了:“建设哥,货什么时候到呀,我

们在等着看《霍元甲》呢!”


  周建设说:“月底,最多下月初,你还能看几集,就算这次看不到,电视台也

会重播的。”说着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人群后面的一位中年妇女嚷道:“要是到

时候没货怎么办?!”


  周建设隔着人群望着她,又转过身对所有的人群环视一圈,提高了声音,一字

一句地说:“没货我连本带息一起还,而且你们还可以告我。我虽然已经辞职,但

大伙对我是知根知底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从市委机关出来的,不是二道贩子。”


  听见这番话,马上有几个人附和周建设,回头用眼睛瞪着那个中年妇女。


  一个年轻女工小心地问:“1500元一台,是不是贵了点?”说完又求援似

地看了看众人。周建设回答得很爽快:“原装、进口,我给你们是1200元,给

别人是1500元。不过货不多。”


  一个中年人发话了:“小周兄弟,我要一台,现在就交钱”说着就往周建设

怀里塞钱。人群中不时有人叫道:“我也买—台。”“我也买一台。”大家把周建

设紧紧围住。周建设微笑着喊道:“不要挤,一个一个来。”





  这时刚从看守所出来的马光明,一路打听着找到了周建设的老房子,他随人流

进了院子,挤到周建设身边。


  “周哥”马光明喊了一声。


  正忙着收钱的周建设转头一看,惊喜地叫了一声,说:“光明,来得正好,你

帮我登记一下,姓名、钱数,再给每家打个收条。”


  大杂院里很快排起了长龙。有人把周建设拉到一边,小声请求要替亲戚买一台,

周建设满口答应着,要他叫亲戚来交钱登记,接着又小声地说,因为数量有限,就

别再声张了。转眼间,队伍越来越长,尾巴都甩到街上了。


  晚上,周建设和马光明在老房子里,打开两个麻袋将钱倒在地上。各种面额的

钞票堆了一地。


  马光明感叹道:“这么多钱,过去连想都不敢想呀。”


  “这只是个开始。”周建设埋头整理钞票,很肯定地说。


  “周哥,我跟定你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做大事的人。”马光明佩服地说。


  周建设问道:“你出来,老葵他们知道吗?”


  马光明说:“我从看守所出来就没回去,我不想在那儿干了,他们根本不信任

我,我怎么干都是个打杂的。”


  周建设头也不抬:“好,和我—起好好干,我信得过你。”


  马光明使劲点点头。周建设接着说:“你明天把这些钱拿到银行全部换成新票

子。”


  两天后,周建设穿一身笔挺的西服,拎着旅行袋走进一家略显破旧的宾馆。他

按事先约好的时间和地点,前来与船主碰头。走过宾馆安静的长廊,周建设直接来

到楼上角落里的一个房间,推门进去。


  瘦高个儿船主站了起来。常年的海上生活,使他看起来像一截高大的黑木雕,

他的眼睛如鱼鹰一样犀利,一说话露出一口结实的白牙。三个穿黑西服的年轻人站

在门口,很警惕地看着周建设。周建设坦然地拉开旅行袋,露出满满一袋崭新的钞

票。他望着船主,把旅行袋往前一送,说:“这是10万元订金,1000台我全

要。其余部分货到款清。”


  船主看着钱袋,又看看周建设,表情放松了一些。他一屁股坐到床上,说道:

“爽快不过,我们是做长线生意的,要的是长期稳定的合作伙伴,不是零售商。


  你知道,以前一直是老葵代理我们在月江的业务,他这个人不大讲规矩,我们

早想换换码头了,就看周先生有没有这个气魄了。“


  周建设看着船主,诚恳地说:“我跟你说过,我是在替大老板做事,我们公司

的实力你尽可以放心。”


  船主高兴地笑了,露出锋利的白牙,他站起来说:“那好,从现在起,我和你

们合作。”


  周建设的事业发展得比人们想像的还快。半个月以后,十几个小工抬着电视机

在周建设的宏安公司卸货了。马光明夹着公司招牌和一堆证书走过来。他现在看起

来比在鹰鹏公司的时候精神多了,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知识分

子。他快步穿过来往搬运的小工,回头对一个有点趔趄的小工喊道:“小心点,砸

了,卖了全家也赔不起!”小工唯唯诺诺,加快了脚步。


  马光明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周建设正望着窗外沉思。马光明站在一边,静静地

等着。直到周建设转过头来,马光明才走上前去说:“周总,工商、税务、公安的

手续都办齐了。可以挂牌了。你那些老街坊订的货都发下去了,余款也打给了船家,

咱们的账该进的也都进齐了。”




4


  周建设望着桌上的那些牌证,沉默不语。


  马光明接着说:“市委组织部于部长已经到省计经委上任了,按你的吩咐,我

把公司的材料送过去了,你看……”


  听到这里,周建设离开座位,望着窗外奔走的小工,在房间里踱起步来,嘴里

自言自语地说着:“这可是个大老板,真正的大老板。”


  “周哥,下面我该怎么做?”马光明看着不停踱步的周建设问道。


  周建设忽然停止踱步,走到原来的座位上,看着马光明,表情严肃地说道:

“光明,从今天起你我就在一条船上了,船翻了你我都倒霉。你可要想明白呀。”


  马光明看着周建设,由衷地说:“周总,周哥,你放心,打你把我从局子里捞

出来那天起,我就想明白了,我马光明这辈子就是你的左膀右臂。”


  周建设的眼圈有些发红,他往两个茶杯里各倒了半杯水,递给马光明一个,二

人没有说话,重重地碰了一下杯子。


  于兆粮坐在省委窗明几净的新办公室里,门口挂着“计划经济委员会”的牌子。


  她刚上班,不断接到祝贺的电话。她转身对身边的女秘书说道:“告诉总机,

再来电话,问清打电话人的身份,一般不要把电话接进来。”说完以后,拿起桌上

一个请柬看着。过了一会儿女秘书敲门进来说:“于主任,有位叫周建设的同志在

楼下找你。让他上来吗?”


  于兆粮犹豫了一会儿说:“让他上来。”


  周建设走上省计经委办公楼的楼梯,两旁的华丽的大理石墙壁映衬着他的影子。


  他好奇地用手一抹,一股寒气一下子凉到心里。周建设来到门口挂有“计划经

济委员会”的牌子的房间前,敲门进来。看见精神状态很好的于兆粮,亲热地叫一

声“于阿姨”。于兆粮也热情地招呼他,亲自将一杯水放到周建设面前。


  周建设双手接过水杯,谦恭地站起来说:“谢谢于阿姨。”


  周建设在上初中的时候跟龚钢铁同班。后来他和龚钢铁、肖眉成了最好的朋友

后还去过龚钢铁的家,见过于兆粮。那时周建设学习好,人很聪明,会说话。于兆

粮很喜欢他。有一次周建设到她家做客,还把她家的马桶刷得干干净净。所以于兆

粮对他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后来周建设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委做秘书工作,跟于兆

粮接触的更密切了,她一直很赏识周建设。


  于兆粮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说:“你是来说公司挂靠计经委的事吧?按理我刚

来不该出面……可钢铁和我都欠你小周一份人情啊……”


  听到这话,周建设忙说:“于阿姨,我就是来向您解释的,如果您还能和从前

一样,像对待钢铁一样待我,我就知足了。”见于兆粮笑起来了,周建设才接着把

公司的打算和建好福利事业的前景说了。


  于兆粮很认真地听着,等周建设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从党的组织部

门调到经济部门,对我来说也算个新的开始吧。能把工作尽快搞起来,搞好,是尽

职。小周,在市委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个人才,今后,也不要让我失望啊。”


  周建设的表情放松了,他站起来说:“于阿姨,不,于主任,我不会辜负您的

信任的。”


  挂靠了省计经委的宏安国际贸易公司开业的场面异常隆重。月江市的报纸和电

视都作了相关报道。此时,在鹰鹏公司里,老葵在办公室里正跷着脚看电视,手里

还拿着一本小人书。电视上,宏安公司的开业仪式正在进行。红绸落下,露出宏安

国际贸易公司的金字招牌。接着鞭炮齐鸣,军乐队奏响欢快的乐曲。花团锦簇中,

于兆粮、刘秘书长以及一些领导模样的人,向周建设鼓掌道贺,气氛十分热烈。


  漂亮的电视节目主持人在现场一侧报道:省计划经济委员会所属的宏安国际贸

易公司成立暨揭牌仪式,今天上午在这里举行,担任公司总经理的周建设先生,是

一位从机关辞职下海的青年儒商。该公司的成立,受到省市各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

参加仪式并前来祝贺的省市领导有省计划经济委员会主任于兆粮,月江市委副书记

张泉水、市委常委兼秘书长刘大江等……


  正在老葵身旁专心修指甲的钟小丽被电视画面吸引住了。


  “哎,这不是咱们这儿的那个大学生吗,也成经理了,到底是文化人啊。”钟

小丽惊奇地说。


  “去,把老四叫来”老葵的眉毛皱到了一起,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钟小丽没动,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老葵不耐烦了,拉长了声音:“去呀!”


  钟小丽没好气地出了门。不一会儿,老四跟在钟小丽后面,一边提鞋,一边往

楼上老葵办公室跑来。老四小声地问气鼓鼓的钟小丽:“什么事呀?”


  钟小丽撇撇嘴说:“我哪知道,成天疑神疑鬼的。”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老葵的办公室。


  一向很凶的老四,一到老葵面前就变样了。他弓着腰,小心地问道:“大哥,

你找我?”老葵冲电视一努嘴。电视上,周建设正在满面春风地接受采访。老四凑

近电视,两眼紧盯屏幕。


  “周建设”老四喊道。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儿当什么了?”老葵自言自语。


  老四回头望着老葵:“大哥的意思是……”


  老葵一扔小人书,说:“找时间补个手续吧。”


  接着他们咬起耳朵来。钟小丽厌恶地瞥了他们一眼。


  周建设自从上次从看守所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回公司报到,老葵心中本来就有

些不满,现在他把马光明挖走,开起了大公司,并在电视上大曝其光,这明明是挖

了他老葵的墙脚。于是宏安公司将面临开业以后的第一道难关,这也是周建设和老

葵的第一次较量。他们将在不停的较量中认识对方,也验证自己。


  周建设这几天频繁地在省计经委和宏安公司之间跑来跑去。他这次报给省计经

委的计划报表被退回来了。问题出在省计经委一个叫林涛的新上任的处长身上。从

计经委回去的路上,周建设对正在开车的马光明说:“你抓紧时间再约林涛,出手

要狠,一次到位,一直要管到他不当处长了。”马光明点着头。


  周建设、马光明一走进宏安公司大厅就愣住了,只见眼前一片狼藉。见他们进

来,脸上带血的保安马上报告:


  “周总,刚才闯进来一伙人,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还抢走不少办公用品,

伤了咱们不少员工。”


  周建设和马光明马上挨个房间看了看被毁情况。


  “愣着干吗?还不快去报警!”回到大厅以后,马光明对保安喊道。


  周建设摆手制止。问保安:“他们说什么了?”


  “好像说,要给你办什么手续……”保安摸着脑袋回想着说。


  周建设忽然明白了。他拍拍马光明的肩膀,让他把这里处理一下,说完转身出

去了。


  黄昏,太阳把最后一点余晖抛向大地。天地间通红一片。周建设开着车在夕阳

的余晖中来到鹰鹏公司大门口。


  鹰鹏公司的院子里很热闹,老葵正在院中吃着麻辣火锅。


  老四在一旁忙着斟酒,钟小丽在上菜。更多的人围在一旁看着。不一会儿,阿

昆从外面跑进来,伏在老葵耳边嘀咕了几句。


  周建设西装笔挺,微笑着走了进来。老葵没抬眼看周建设,在他伸手夹菜时,

腕上的手表掉进了滚烫的火锅里。他瞥了一眼阿昆,阿昆心领神会,表情一下变得

痛苦起来,挽起袖子,准备伸手去捞手表。周建设走上前去,挡住阿昆的手腕,自

己将手伸进火锅,捞起手表。隔着滴汤的手表,老葵抬眼看着周建设,对旁边人喊

道:“上座。”


 


 5


  阿昆很快将一张椅子摆在周建设身后。周建设将手表在自己的西装上擦了擦,

放到老葵面前,然后坐下来。钟小丽给周建设递过来一条毛巾。周建设感激地看了

一眼钟小丽,把毛巾包在手上。转过头来对老葵说:“劳力士满天星,全月江也就

只有葵哥能把它当下酒菜。”


  老葵哈哈地笑了,院里人的情绪都放松了。老葵把他的光脑袋往前面伸了伸,

诡异地问:“听说你现在发达了?”


  周建设谦虚地说:“还谈不上,我只不过是替咱们鹰鹏又开了条新道而已,毕

竟我也算是鹰鹏培养出来的。”说着站起来将一个皮箱蹾在桌上,“这10万块钱,

就当给兄弟们零花吧。”


  老葵神经质地大笑起来:“我当你忘了呢,知道就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我葵

某从今也打算腾出一只脚走走白道啦。”


  周建设豪爽地说:“彼此彼此——来,敬你一杯。”说完举杯,独自喝掉,将

空杯放到桌上,站起身来,“不打扰你的酒兴了,兄弟先走一步。”说完要走。


  老葵眼睛一转说:“慢着。”


  周建设警觉地站住。


  老葵说:“东西砸了,人也打了,钱也收了,总得赔点什么吧。”


  周建设表情放松了:“说这话就见外了,日后记得也给兄弟备着一条道就行了。”


  “有来无往非礼也——小丽。”老葵喊道。


  钟小丽来到身边,十分不解地看着他们。老葵对周建设说:“看得上的话,她

就是你的了。”


  钟小丽一副愠怒的表情。周建设看看钟小丽的样子,乐了。


  第二天下午,钟小丽在马光明的后面摇摇摆摆地走进宏安公司。


  城市西郊有一片广阔的池塘,现在已被改建成鱼塘。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周

建设、钟小丽坐在遮阳伞下,陪着综合处处长林涛钓鱼,岸上摆着六七根鱼竿。林

涛戴着宽边墨镜,裸露着上身,看上去兴致很高。


  周建设望着远处的鱼漂,跟林涛说着话:“林处长这么年轻,难得有这种雅趣。”


  林涛上好鱼饵,正准备着把鱼钩抛到水里,随口说:“喝酒唱歌打麻将,俗,

这钓鱼既可修身养性,又能陶冶情操啊。”说完把鱼钩奋力抛到远处。


  不远处的树林后面,马光明正与蛙人往活鱼嘴里塞金首饰。塞好的鱼已经装满

一篓。蛙人携鱼篓下水。


  马光明低声说:“要小心!”


  蛙人点着头,下了水,向林涛的鱼钩游去。他游到鱼钩前,从鱼篓里取出塞了

金首饰的鱼挂在鱼钩上。没多久,六七个鱼钩每个都挂上了鱼。


  此时周建设在岸上高喊:“好上钩了。”


  林涛提起鱼竿。钟小丽指着另一根鱼竿:“哎——又一条!”


  林涛不停地从钩上往下摘鱼。不一会儿,那些“金鱼”盛满一桶。钟小丽蹲在

鱼桶前。有些戏谑地暗示说:“林处长呀,我听人家说,这个湖里经常能钓出吞了

金子的鱼呢。”


  林涛尴尬地一笑:“噢,是吗?要真是那样,可就不光能陶冶情操喽。”


  坐在湖边看着这一切的周建设不禁抿嘴一笑。他知道,林涛已经搞定了。接着

他看着微风下泛着阵阵涟漪的湖水,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对付下一个目标,那个

叫邱四海的科长。虽是个小小的科长,但没有他的签字盖章,周建设的计划报表还

是无法通过。他看着鲜花一样的钟小丽,有了主意。


  宴请邱四海是在一条大船上,这是个夜晚营业的湖上酒舫。此时夜幕深沉,酒

舫里的灯光映在湖水里,飘摇不定,泛着柠檬一样柔和的光。临湖的包间里,只有

周建设、钟小丽和邱四海三人,钟小丽不停地给邱四海斟酒。邱四海醉眼目蒙眬地

看着面如桃花的钟小丽,很少吃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仿佛在拿她下酒。


  周建设的手机响了,他走出包间去接电话。


  邱四海借着酒兴,色迷迷地伸过手去摸钟小丽的胸部,被钟小丽躲开了。几次

扑空以后,他有些急了:“别装了,来吧……都是明白人。晚上包一间房,我出钱。”





  闻着他呼吸里的酒臭味,看着他扭曲的丑陋的脸和伸过来的带毛的肥厚大手,

钟小丽厌恶极了。邱科长看钟小丽不吭声,接着说:“你不要这样,你们周总有事

求我,没事他能请我来吃龙虾吗?会把你单独留在这儿吗?”说完猛地一伸手抱住

了钟小丽……


  钟小丽气极了,她端起桌上一杯红酒泼在他的脸上,接着瞪着眼睛看着邱科长

的狼狈相。


  “妈的!你敢……周总……周建设!”邱科长勃然大怒地喊着。周建设马上走

进来,看着他们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一切。邱科长对进门的周建设喊道:“你马上让

这个婊子滚我和她碰杯,她竟敢把酒泼在我的脸上。”


  钟小丽哼了一声,厌恶地转过头去。看周建设没吭声,钟小丽拿起提包要走。


  周建设拦住了钟小丽,对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他的邱四海冷冷地说:“邱科

长,你要对她规规矩矩的话,她不会把酒泼到你身上吧?”


  邱科长没想到周建设会向着钟小丽,他怔住了,生气地说:“周建设……你,

你别忘了我是你请的客人,你的审批报告我还没有签字盖章!”


  周建设的脸沉下来了,严厉地说:“姓邱的,你别忘了你是党员,是共产党的

干部,你的所作所为,还有一点党员的样子吗?她不过是朝你脸上泼了杯酒,要是

换了纪委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吧”


  邱四海恼羞成怒,说:“姓周的,咱们走着瞧。”一边气呼呼地走到门口。没

走几步,他又回来了,看了一眼沉默着的周建设和钟小丽,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服,

“哼”了一声,转身走了。看着摔门而去的邱科长,钟小丽放下肩上的小包,坐在

椅子上。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沉默的周建设,嗫嚅着说:“周总,不会误了你这笔

买卖吧。”


  此时正吸着烟沉思的周建设,把半截烟摁灭在一只空碟里,大度地说:“误了

也就误了……懂得放弃才能得到更好的。”


  见周建设一点也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钟小丽很感动。她倒满一大杯白酒,又

倒半杯给周建设说:“来,周总,我敬你一杯。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气度的人。”说

完一饮而尽。喝完酒,钟小丽的脸颊慢慢变得绯红起来,显得格外妩媚。她拿起放

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低声问一直看着她的周建设:“周总,你知道老葵

为什么把我放到你这儿吗?”说完她吸一口烟,抬眼望着房顶上的一只灯笼,像是

自问自答一样,“他是要我来注意你怎么做生意,都做些什么生意的。”


  周建设猛地一怔,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默默

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他感激地说:“我想,不该说的,你不会说吧?”


  钟小丽又倒上两杯酒,二人一起举起杯子。他们的影子倒映在湖水里。


  船漂浮在夜的湖面,在水里摇摇晃晃。


  夜已经很深了,喝醉了的周建设,被钟小丽扶着回到自己的大房间。钟小丽把

周建设扶到长沙发上躺下。明亮的灯光让周建设有些清醒了,不好意思地看着钟小

丽。也许是刚才喝过酒的原因,钟小丽在灯光下显得妩媚动人。周建设有些动情了。


  他发现钟小丽在脉脉地望着自己,就低声问她:


  “不想走吗?”


  钟小丽点头,眼睛里有泪花一闪。周建设轻声说道:“把衣服脱掉……”


  周建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拿起沙发上肖眉的婚纱,递给钟小丽,痴迷地看着

她说:“把这个穿上。”


 


  6


  钟小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还是接过婚纱穿上了。周建设坐起身来静静地看

着穿一身艳丽婚纱的钟小丽,渐渐地,她仿佛成了肖眉了。周建设走上去,温柔地

摸索着婚纱的花边。最后把脸贴在钟小丽的胸口。两人忘情地拥抱在一起。周建设

喃喃地说:“肖眉,好好爱我吧,我这一辈子都会爱你的……”


  钟小丽一听清醒过来。她猛摇周建设,急切地说:“醒醒,你醒醒,我不是什

么肖眉,我是小丽。我是小丽啊。”


  周建设的美梦消失了,他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钟小丽说:“对,你不是肖眉。”


  接着将她猛地推开。


  钟小丽摔门而出,周建设彻底清醒了,他坐起来,将婚纱紧紧贴在脸上,轻声

叫着“肖眉,肖眉”,然后向后倒下去。


  第二天上午,周建设刚来到公司,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稳电话响了。周建设拿

起电话,听出是于兆粮的声音,立刻精神一振:“啊……于阿姨啊……好,我马上

就去、马上就去……”


  周建设打了一个电话,把马光明叫来,一边穿衣服,一边交待说:“通知计经

委林处长,让他50分钟后把我们的计划审批报告送到于主任的办公室。”


  上午,省计经委办公楼里一片安静。林涛拿着一份报告走进邱四海的办公室,

看着脸色阴沉的邱科长,问:“邱科长,这个文件,你怎么没盖章就送到我这里了?”


  邱科长看着林涛,冷冷地说:“林处长,像周建设这样的人,我觉得我们不能

处处给他开绿灯。”


  林处长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放,正色道:“不开绿灯也可以,那你就把不支持改

革开放的理由写在这上边。”


  邱科长无话可说了,看看林处长的脸色,无奈地盖上公章。林涛拿起报告,脸

色变得温和了,说:“就是嘛,中央、省委都为他们这些改革的带头人修桥铺路,

你还有什么想不开。”


  看着林处长走出门去,邱四海颓然坐下,骂一声:“妈的!”抓起一只塑料杯

子摔在墙角。


  周建设此时正坐在省计经委的办公室里。趁于兆粮低头看文件,他回身取出准

备好的笔记本电脑,轻轻放在桌上。于兆粮从文件上抬起头来惊讶地问:“这是干

什么?”


  周建设笑着说:“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我那里暂时用不上,就拿过来了。现

在不是提倡办公现代化吗,有些时髦还是得赶的,确实方便。”


  “这东西很贵吧?”于兆粮用手抚摸着电脑问。


  “在咱们这儿是件东西,在美国比打火机贵不了多少。”


  于兆粮看着电脑屏幕。说:“建设,以后和阿姨不要搞这一套。”


  周建设站起来打了个立正,戏谑地行了一个军礼说:“是,下不为例。”见于

兆粮笑了,又接着说,“您就当我是替钢铁和肖眉孝敬您的就是了。以后我哪儿做

得不当,也请阿姨像说钢铁那样直接说我。”


  两个人正说着话,林处长敲门进来,一副和周建设完全不认识的模样,径直把

审批报告交给于兆粮。这时周建设站起来说:“于主任,您忙,我先走了。”


  于兆粮把目光从报告上收回来,转头对林处长说:“你们还不熟悉吧,这就是

宏安贸易公司的总经理周建设……这是我们综合处的林处长。”


  周建设和林涛慌忙握手。


  “见过见过,就是对不上号,这么年轻……出人意料。”林处长笑着说。两个

人互相说着客套话。


  于兆粮一页一页地把报告看完,签了字,说:“小周,把你们的计划减掉一半

……”又转身对林处长说,“以后这类计划审批,一定要严之又严。”


  林处长深深地点着头。


  周建设接过报告,谦恭地说着:“谢谢于主任,林处长,我还没见过哪个部门

像你们这样支持我们这些摸着石头过河的人……”


  回来的路上,马光明看了被砍去一半的计划表,算了一阵说:“光卖计划我们

可以赚580万元,如果能进货,货再出手,可能将近上千万元……”


  周建设沉思不语。接着好像在自言自语:“大生意不是要把货弄到手,而是要

让计经委下次不削减我们的计划。我们要多少,他们就批多少……”





  龚钢铁与肖眉虽然换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新房,但屋里的陈设还相当陈旧,到处

透着一种随意和邋遢。太阳已经很高了,肖眉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她随手拿起床

头的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在热闹的晚会画面上她忽然看见了西装革履的周建设,

他站在主席台上举着一张巨大的银行存单,正给发不出工资的市黄梅剧团捐款10

0万。肖眉知道,这主要是因为婆婆于兆粮爱听黄梅戏的原因。此时的周建设已经

成了月江市最著名的企业家和慈善家。他在电视上春风满面侃侃而谈着。每次看见

他在电视屏幕上露面,肖眉就会忍不住回头看看自己和龚钢铁过着的平凡而缺少激

情的日子,她有时会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我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假如选择和周建设

在一起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子?


  肖眉望着窗口发起呆。她的眼光空洞地在墙壁上扫荡着,偶然看见挂历上的一

个记号,忽然想起来,今天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差点忘了,就匆匆起床梳妆打扮起来。


  想到不久就要和周建设见面,肖眉的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上午十点,一辆“大奔”停在周建设新买的豪华办公楼前。周建设跨出车门,

大踏步走上台阶,进了大厅。在下属们恭敬的注视下,神态自若地走进办公室。周

建设坐下后,首先打开电子记事本,他的眼光忽然停在记事本某处不动了。


  周建设按了一下身边的按钮,很快有一个秘书小姐走了进来。


  “把钟小丽找来。”周建设说。


  没多久,钟小丽来了。她现在做了宏安公司的副总经理,看起来比原来更漂亮

了。见了她,周建设好像不认识一样,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弄得她很纳闷。周建设

对摸不着头脑的钟小丽说道:“今天请你去和我演一场戏……演我的未婚妻。”


  周建设和钟小丽手里提着一套包装很高档的被褥从“大奔”上下来,相比之下,

龚钢铁和肖眉手里提的脸盆一类的生活用品显得很寒酸。他们一下车,钟小丽就小

鸟依人似的偎依着周建设。


  周建设高声叫着:“钢铁,肖眉。”


  他们俩没有回应周建设的招呼,却把眼睛一起望着钟小丽。


  周建设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钟小丽,和我—样,出身工人家庭,初

中毕业,在机械厂开车床、刨床……”


  又对钟小丽说:“这是我常跟你说的我最好的同学、朋友龚钢铁、肖眉夫妇。


  都是大学生,国家干部。“


  钟小丽得体地和他们握手,彼此谦让着走路。最后进门上楼梯时,周建设很自

信地挺着胸膛走在前面。钟小丽傲慢而得意地依偎在他的身边。走在肖眉身后的龚

钢铁发现肖眉突然转过脸去,似乎有一丝痛苦的表情从她的脸上一掠而过。


  龚钢铁轻声问她:“你怎么了?”


  肖眉的脸由刚才的苍白一下转为血红,她瞪着龚钢铁,声音怪怪地说:“我为

他们高兴。”


  大家就这样一直走到三楼,文娟和文清正在门口迎接;一番寒暄之后,大家走

进文娟家里。


  房间里完全是平民百姓的摆设。正中的圆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六个年轻人围

桌坐着。


  文娟系着围裙给大家一一倒酒,到了周建设时,刚倒了一半,钟小丽就伸手拦

住文娟,说道:“文姐,他一会儿要开车,让他少喝一点。”


 



7


  龚钢铁见状戏谑地环顾一下大家,对着这对神仙眷侣般让人羡慕的人说:“还

没结婚,就管得这么紧呀。”


  “我算体会到了,讨老婆就是讨一根捆人的绳子。”周建设苦笑着说,露出愿

打愿挨的幸福的表情。


  文清嘴快地说道:“那你可以不结婚嘛。”


  “不结婚爱情就跑喽。”周建设说着往椅背上一靠,好像在爱河里浸泡得不想

上岸了一样。接着为了检验—下自己的表演水平,他看了一眼众人。就在钟小丽不

停地往周建设的碗里夹菜的时候,他和肖眉对望了一下。


  这时肖眉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说:“来,建设,我们夫妻俩为你身边有佳丽干一

杯。”


  听她这么一说,钟小丽忙站起来,举起酒杯说:“我们一起喝吧,算是我们互

敬了。”于是,大家一起干了。


  干完杯,周建设坐下来,极聪明的钟小丽立刻从自己的包中取出一盒大中华说

:“来,抽这个,尼古丁少。”并亲自为他点着。周建设深深吸了一口之后,吐出

一团烟雾,望着沉闷的众人,继续表演:“我以前没有体会到爱情的力量有多大,

自从和小丽好上以后,我才发现,爱情是一切事业的力量源泉。有了爱,干什么成

什么,连做生意都可以大笔大笔的赚钱……”


  周建设这样说着的时候,目光不停地透过烟雾,看着肖眉和龚钢铁。对面的肖

眉听到这话,不知为什么低下头来。她知道周建设这话是说给他听的,心里很不是

滋味。她突然觉得几年过去后,原来熟悉的朋友忽然变得那么陌生。她看了一眼旁

边好像在想心事的龚钢铁,又抬起头来,见对面


  在周建设导演的这出戏中,钟小丽进入了角色。她红着脸给自己满上一杯,举

到周建设的面前,口齿不清地说道:“建设,来,我们干一杯……”


  在一旁察言观色的周建设,看出钟小丽似乎有些假戏真做,立刻冷眼看着她。


  希望她自己能明白,他只是在演戏。而她也不过是他请来的演员。但钟小丽已

经沉溺在周建设关于爱情的叙述里了,她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眼睛直直地看着周建

设,突然坦诚地说:“周总,我要真能和你结婚,我钟小丽愿为你做牛做马……”


  这时的周建设突然觉得十分尴尬,把手里的烟拧掉在空盘里。


  钟小丽还在借着酒劲表白着,她站起来说:“当着龚大哥、肖眉姐,我说句心

里话,周总,我是真心爱你,真心想做你的牛马,想做你的助手!……”


  听到钟小丽这么说,大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都把目光盯在周建设身上。周建

设开始猛喝酒,他变得把握不住自己了,他慢慢站起来,又干了一满杯酒,怔了一

会儿,盯着肖眉,又对着酒瓶猛喝,被文娟拦住,把酒瓶夺了下来。周建设酒后冷

笑道:“真的爱我?世界上真的有爱?爱情算他妈什么东西,一万、十万、一百万

一斤能买到吗?十块、一块、一毛一斤她值吗?爱情就是水银,剧毒,只能看,不

能碰;是狗屎,不能看,不能闻,不能摸。你还以为世界上真的有爱情?什么都是

假的,只有钱是真的,只有钱最伟大,有了钱就有了一切!”


  房间一片安静。周建设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嗡嗡直响。钟小丽有些陌生地

望着还在大放厥词的周建设,好像失去知觉一样,手里的酒杯掉到地上。她梦游一

般站起来,转身出门,往楼下走去。文娟和肖眉追到门口喊她的名字。钟小丽像没

听见一样,机器人般一阶一阶下楼梯。


  “让她走……让她走。她算什么呀”周建设嚷道。


  大家各自尴尬无言地坐着,房间一时非常安静。


  周建设最后喝了一杯酒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一向活得自在、很少思索什么的钟小丽,自从听见周建设酒后吐出的真言以后,

突然感觉到心中的偶像瞬间崩塌了。她现在也想明白了,周建设说得对,这年头,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钱是真的。


  钟小丽走进鹰鹏公司里的时候,老葵、老四、阿昆、赵小强等都在客厅呆着,

打扮时髦的钟小丽不卑不亢地径直向老葵所坐的藤椅走去。


  老葵坐在长条藤椅上,侧身看着小人书,斜眼看着走到身边来的钟小丽,阴阳

怪气地说:“真的攀上高枝了?”


  钟小丽看着老葵,坦然地坐到老葵对面的一把椅子上,跷起二郎腿,说道:

“有话你就问吧,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公司还要开会。”


  钟小丽看看老四,把眼光转到老葵身后说:“周建设的买卖很多,天上的地上

的码头的,成天都有货,不知道你们说的是哪批货。”





  老四把他的刀疤脸凑到钟小丽面前,凶狠地看着钟小丽说:“别装蒜了,他们

是不是一直从水路进烟?”一股刺鼻的大蒜味扑鼻而来,钟小丽厌恶地往后躲着:

“你说的不就是码头吗?是有,可我不知道是不是烟。”接着又说,“我求你们放

过我好吗,我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个正经事做,别总让我搅在你们之间的是是非非

里了,惹急了翻了脸,对谁都没好处”钟小丽像被逼急了的小动物一样,看着老

四的眼睛。


  见老四没反应,老葵也站在窗前不说话,钟小丽站了起来,气鼓鼓地朝门口走

去。门口有人要拦住她,被老四的手势阻止了。


  老四来到老葵身后说:“看来水路码头这条线是周建设这小子抢走的。”


  老葵沉着脸望着窗外,好像是自言自语:“鹊巢鸠占。是得搅和搅和了。”


  宏安公司一间会议室里,正在举行一个简单的商务签约仪式。周建设和一位老

总握手后,下面一片掌声。那位大肚子凸在裤带外面的老总遗憾地说:“就差最后

十层了,我们今天这么一落笔,商贸大厦就随你姓周了。可谓周翁得利呀。”


  听到这话,周建设春风得意地微笑着,并不领情地说:“可对你来说这恰恰是

甩掉了包袱。总比这样半途而废,戳在市中心压着你的资金强吧,这会压死人的,

老兄。”说着拍拍胖老总的肩,送他走出门外。这时有女职员走过来,小声说道:

“周总,会客室有客人等您。”


  周建设从楼道直接进入会客室。看到周建设走进来,老主编和女编辑急忙起身,

谦卑地递上介绍信和杂志。瘦弱的主编自我介绍说:“我们是省文联《文学天地》

杂志社的……”这句话让周建设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看看左右,又推门往外面看一

眼,显然是在找肖眉。见无人,就不太热心地说:“有什么事吗”?然后做个手势

让他们坐下。


  周建设坐在沙发上翻看着递上的杂志,等着他们开口。


  老主编介绍完杂志社的财政现状以后,屁股往前挪了挪,身体前倾着说:“让

您见笑了……周总,听说你给黄梅剧团每年100万元……我们……每年10万元

就够了。”


  周建设从杂志上抬起头来,淡淡地说:“我对文学不感兴趣。”


  坐在一旁的女编辑插话说:“周总,是肖眉让我们来找您的。”


  “肖眉会这样,那她就不是肖眉了。”周建设露出不屑的眼光望着女编辑。女

编辑的脸“腾”的红了,低下头去再不说话。老主编也顾不上很多了,哀求道:

“周老板,跟你说实话,从明年元月,我们编辑部就没有工资可发了,不是到万不

得已,我们不会来给你添麻烦,看在肖眉的面子上,你从牙缝给我们漏一点……”


  听到这些话,周建设又拿起杂志看着,脑子在不停地转着。见周建设还不说话,

主编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说:“我们请你当名誉主编行不行?”


  周建设考虑了一下,站起来说:“这样吧,我一不当名誉主编,二不当你们的

董事长,我每期给你们2万元钱,全年12期,24万元,你们每期在封底上发我

提供的一张照片……再给肖眉发一个小说专栏,配上几篇评论。”


  老主编和女编辑慌忙站起来,面露感激之情,忙不迭地点头:“行,……当然

行。肖眉的小说评论,我们找全国最著名的评论家写。”


 


8


  傍晚的时候,于兆粮打来电话,约周建设去看黄梅戏。周建设很痛快地答应了。


  他知道,对于主任来说,黄梅戏就是服长生不老的药,是要不时的服用的;而

他周建设的作用是要给她提供质量最好的药剂,这样于主任才会高兴,只要她一高

兴了,他周建设的事情就好办了。黄梅戏开演了,于兆粮和周建设坐在小剧场前排

正中间。


  戏演到精彩的地方时,于兆粮带头鼓起掌来,场面十分热烈。这时马光明走过

来与周建设耳语几句。周建设的脸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他站起来,和于兆粮打过

招呼后走出剧场。


  他们的汽车在大街上飞速行驶着,行人和车辆纷纷向后退去。周建设与马光明

并排坐在车后座上,周建设铁青着脸沉默着。马光明在不停地报告情况:“运货的

时候遭劫,碰巧遇上刑警队的巡逻车,一共抓住三个。”


  周建设插话问道:“货在公安局?”


  马光明回答说:“还没有,在临时货场。主办这个案子的叫张中林,过去和咱

们打过交道,他现在已经是刑警队副大队长了。本来这事不想惊动你的,是他点名

要见你。”


  周建设沉吟片刻问道:“东西备好了吗?”


  马光明打开随身带的密码箱。


  到了临时货场,周建设发现除了装满纸箱的货车以外,还有一辆警车。他的奔

驰在警车旁停下,张中林迎上来与周建设握手。


  “张大队长辛苦了”周建设看着张中林的眼睛,客套地说,随手递上一根烟,

并亲自给他点上。


  张中林叼着烟卷说:“分内之事。事情紧急,客套就免了……”两人向没人的

地方走去。警车旁抱头蹲着几个人。周建设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


  张中林低声地说:“是老葵手下的人干的,我这就把人带走,货最好赶紧转库。


  不见你本人我不敢把货留下,所以劳你跑这一趟。“


  周建设忙说:“应该的应该的,本来早就该找机会叙叙旧的,张大队长,这点

意思先拿着……”周建设将纸袋塞过去。


  张中林假意推辞:“周老板,这不合适,我在公安局干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这

样过。”


  周建设正色道:“张大队长,这不是给你的,是让你转给刑警队别的弟兄,让

大家熬碗姜汤,买包感冒冲剂的。”


  “要这样,我就接了……”说着张中林随手将纸袋装进大衣里面的内袋里。没

多久,张中林的警车闪着警灯离开货场,周建设和马光明在黑暗里向他挥手送别。


  然后二人向奔驰车走去。


  马光明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没想到这个人挺够意思的。”


  “哼,不是他够意思,是钱够意思。谁看上了我的钱,谁就会成为我的狗。这

个张中林,想要点姜汤、要点感冒冲剂,我给他一个药房——全是毒药,我让他浑

身中毒,也变成我的狗……”周建设在黑暗里恨恨地说道。两人来到奔驰车旁,周

建设拉开车门坐上去,交待着:“抓紧把货挪开。”马光明答应着,随手关好车门。


  此时另一条通向这里的路上,正有两辆小车开着大灯疾驰而来,拦截在货车前

面。下车迎着周建设走来的竟是上次在酒舫向钟小丽动手、被钟小丽羞辱过的邱四

海。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市区的工商局长。


  邱四海露出嘴里的大金牙,讥笑着说:“周老板,山不转水转,我以为你这几

年真的成了企业家、改革家,没想到你也在做这种生意。”


  周建设不动声色看着他。


  邱四海正色道:“现在我不在计经委了,免得别人让我盖章就盖章,别人不让

盖,我手里的章就是一节胡萝卜。从于主任那儿调出来,我就是想独立工作,做一

个真正的党员给人看看。”


  周建设站着不语。


  “周建设,你走私贩私,你想没想过这几车烟一投入市场,会把我们市的烟厂

挤垮?想没想过烟厂垮了,一个上千人的工厂会发不出工资来?”





  一直沉默的周建设突然说话了:“邱科长……不,是邱局长,没想到几天不见

你觉悟这么高,为国为民,大公无私——好,你要做一个真党员,做一个政府的好

干部,只要你能做到,我姓周的一是尊敬你,二是成全你。这货是我的,走私,逃

税,你可以从我开刀,让电视台、报纸来给我曝光,我姓周的如果不配合你做一个

好党员、好干部,那我姓周的不姓周了,我改姓邱,做你邱局长家的儿子、孙子都

可以。”


  于兆粮下班回到家里时觉得有些疲惫。她先到厨房门口站站,接着又懒洋洋地

回到客厅,打开电视。此时电视正在播放本市午间新闻:“昨晚我市西城工商局查

获两车进口走私香烟,价值1500万元左右。为了严厉打击走私和偷税漏税等不

法行为,新任西城区工商局局长邱四海同志,带领所属工作人员……”


  于兆粮忽然看见周建设的助手马光明在画面上一闪而过,她好像看见一个恶魔

现身一样,惊得心里忽地跳了一下,她揉揉眼睛,又看了看电视画面,接着伸出有

些颤抖的手摸索着拿起电话。


  此时周建设正和马光明在一个盖了半截的大楼工地上仰望着,奔驰轿车停在一

边。这是已经停工的商贸大厦工地。大楼位于闹市中心黄金地段,高耸入云。现场

上脚手架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垃圾、废品和钢筋水泥。


  马光明在太阳光下眯缝着眼睛,面带忧虑地说:“这么高、几十万平方米,对

我们公司有什么用?而且一下压进去了咱们全部家底。”


  周建设随手拾起一块带花纹的石膏板,像玩飞碟一样把石膏板扔了出去,石膏

板在空中快速旋转着,飞向远处一根电线杆上。他拍拍手上的灰,转身对马光明坚

决地说:“哪怕贷款,哪怕卖掉公司的每一张办公桌都值得……这不是一栋楼,这

是一个城市的象征,就像深圳80层的贸易中心大厦,像美国纽约的双子星座商贸

大厦……”


  “贷款……”马光明下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他想说哪有那么容易的。


  周建设有些失望地看了马光明一眼,语气比平常说话重了—些:“光明,你跟

着我干了这么久,总该比以前聪明一点了吧,难道你不想陪我玩玩金融游戏吗?—

—很有意思呢。”


  周建设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刚看过午间新闻的于兆粮打来的。于兆粮愤怒的声

音震得周建设的手直发抖。


  “是我,于阿姨……”周建设的脸色一下子苍白如纸。口里答应着“好、好…


  …我现在就去。“


  他关掉手机,开车走了。马光明像一根烂木桩一样被丢在工地上。


  周建设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于兆粮家,于兆粮还在震怒之中。她刚才对于这件事

想了很多,如果挂靠计经委的宏安公司参与走私,那可跟她这个计经委主任有直接

关系。她越想越害怕,最后不禁浑身打起冷战。周建设推门进来,还没等周建设站

稳脚跟,于兆粮就开始大发雷霆,她把一个玻璃杯摔在地上,面对目瞪口呆的周建

设,于兆粮声音颤抖地问道:“我给你批了那么多的国家计划,你还去走私香烟,

你太让我失望了……”


  周建设显得一脸无辜的样子,坦然地看着于兆粮的眼睛说:“我确实不知道这

件事……”


  于兆粮恨恨地看着周建设,不容他分辩,继续说:“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你那个

……戴眼镜的什么助理……幸亏还没有提到宏安贸易公司几个字。如果提到了……


  全市人都知道你的贸易公司是挂在计经委的名下,你让我怎么向省里领导交待?

你让我怎么向全市市民交待?!“


  周建设看着处于异常愤怒中的于兆粮,知道无论怎样解释都不能平息她眼下的

怒火,于是也做出很气愤的样子,站起来说道:“于主任,您别着急,我回去查一

下,宏安贸易公司的下属谁参与了这次走私,我马上把谁开除。”说完周建设拔腿

欲走。


 

9


  “如果事情闹大,该绳之以法的,你就让他去坐牢,如果牵涉到你,你的公司

就此撤掉!”仍然处于怒火燃烧中的于兆粮在后面大声地补充着。


  周建设点头答应着。这时,于兆粮家的电话响了。于兆粮缓解了一下紧张情绪,

拿起电话。


  “……噢,知道了……我中午还有个会,请办公厅的同志负责接待一下……对,

他们都是从我家乡农村来的,一定要热情……”


  于兆粮放下电话,眼睛望着窗外的花园,自言自语着:“哎,30多年没回去

了,还真有点想家了。”心里不由得有些伤感。过了一会儿,她转身看见周建设还

在门口弓身站着,一抬手说:“你去吧。”周建设这才像接到赦令一样退了出来。


  在回公司的路上,他的手机响了,是邱四海打来的电话。一听到邱四海的声音,

周建设的热血一下子冲了上来,双手发抖。


  “周总吗,我是西城区工商局的邱局长……午间新闻看了吧。”


  周建设努力压着火气说:“邱局长,我真的……尊敬你……”


  手机里传来邱四海有些得意的声音:“谈不上谈不上。我还是职务太低,被四

通八达的关系网绑得伸不开手脚。所以,曝光时没点你的名,也没点你宏安贸易公

司的名……不过,我已经下决心了,无论职务高低,权力大小,我都要做一名好干

部,让你们这种人在改革的大道上走捷径时遇到一块绊脚石。让周老板明白,许多

时候权力不大,却是千金难买!”


  一股凉气从周建设的胸中升起,他冷笑几声接着说道:“那我就先替全市市民,

为政府有你这样的好干部向你致敬了!”说完,关掉手机,接着“啪”的一声把手

机猛摔在角落里,咬着牙骂道:“妈的!邱四海!”


  周建设在愤怒中漫无目的地把车开得飞快。在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大海边,

他从车上下来,站在海边,久久地望着汹涌而来的海水。过了许久,他的理智又恢

复过来,开始头脑清楚地想着眼前的处境。他知道眼前当务之急,是要先稳住于兆

粮,让她的心态平和下来,只有这样,才能一点一点地解决下面遇到的麻烦。想到

这里,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掉转车头向回程的大路开去。


  第二天中午,在一家高级酒店的包厢里,周建设、马光明正陪着两个农民模样

的中年人喝酒。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两位农民拿起筷子面对如此丰盛的筵席有些

不知所措。周建设不停地往他们碗里夹菜,并时不时地劝酒:“你们多吃呀,于主

任忙,特意让我陪你们,不要客气,有什么困难就对我说。”


  其中年龄稍大的农民胆子似乎更大一点儿,他未说话前先清了清嗓子,接着缩

回头看看另一个农民的脸,那个农民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于是他挺起胸来嗫嚅

地说:“周,周总经理,兆粮她忙,你跟她说一下,她从十几岁就离开老家了,怕

也不认识我们了,乡亲们都很想她,就是想让她不忙了,回老家看看。”


  看着他们的样子,周建设和马光明笑了,脸上的肌肉放松下来。周建设给他们

的杯子里倒满酒,嘴里说着:“我一定转告,其实,她也一直很挂记家乡呢。”两

个小时以后,两个农民像两个红脸关公一样,在周建设和马光明的搀扶下,住进了

饭店附近的高级宾馆。


  在回来的路上,周建设想,要让于主任高兴起来,必须亲自去一下她的故乡,

看看那里的实际情况。正想着,他发现前面一个走在人行道上的女人背影很像肖眉,

于是加了一脚油门,车子向前一蹿,他从后视镜里望去,看见那女人的脸上长了很

多麻子。一股冰凉的失望从周建设的心头迅速升起。


  夜色已深。肖眉正在家里拿着蜡笔,远距离地端详着她前面的墙。雪白的墙上

已经画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她在阳光和花草间笑着。肖眉正要完成最后几笔,

龚钢铁走过来看了看,笑着说:“嗯,像你!”肖眉放下笔,靠在龚钢铁肩上欣赏

自己的杰作。


  龚钢铁着迷地看着墙上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用一条胳膊搂着肖眉的肩膀说:

“哎,咱们是不是就照这样生一个?”


  “去你的!”肖眉掐了他一下。龚钢铁接着有些急迫地说:“不行,我还得在

这儿再画一个男孩,双胞胎,儿女双全嘛。”说着从桌上拾起蜡笔就要画。肖眉抢

下蜡笔:“美的你,别捣乱啊……”


  两人在画前嬉闹起来,最后相拥着走进卧室,只留下可爱的小女孩在花草间微

笑。


  第二天上午10点,肖眉走进杂志社,看见大家正在忙碌着。一个编辑手里提

着一捆新出版的杂志走进来,喊着:“累死我了。”说着把杂志蹾在桌上,拿起桌

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地喝起水来。看见肖眉走过来倒水,他立刻来了精神,从那捆杂

志里抽出一本放在桌上说:“肖眉,今天你要请客啊!头题不说,还有小说专辑,

三个评论家都说你才华横溢,是文坛新星……”





  肖眉倒完水回过头来,高兴地说:“好,我拿一半稿费请大家……”说着,打

开杂志,看完目录,接着看正文和插图,翻由封底的时候,她怔住了。封底是钟小

丽穿大红婚纱的艳美照片。肖眉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她的手有些发抖地抱起那捆

杂志,目光冰冷地往隔壁主编室走去……


  瘦削的主编正在吃盒饭,看见肖眉进来时脸色不对,正在咀嚼的牙齿突然停住

了,嘴里塞着乱七八糟的食物。肖眉瞪着愤怒的眼睛,迎着主编惊悍的脸一直走过

去,把杂志使劲摔在主编桌上,杂志、米饭立即洒了一地。


  “你真够无聊的……冷冷地说,还觉得不解气,又大声说,”也真够无耻的!


  “


  主编站起来想说话,因为嘴里还有食物,一下子噎住了,等他费力地咽下食物

问“怎么了﹖怎么了﹖”时,肖眉已经摔门而去。编辑部的人一片悄然。


  肖眉倒完水回过头来,高兴地说:“好,我拿一半稿费请大家……”说着,打

开杂志,看完目录,接着看正文和插图,翻到封底的时候,她怔住了。封底是钟小

丽穿大红婚纱的艳美照片。肖眉的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她的手有些发抖地抱起那捆

杂志,目光冰冷地往隔壁主编室走去……


  瘦削的主编正在吃盒饭,看见肖眉进来时脸色不对,正在咀嚼的牙齿突然停住

了,嘴里塞着乱七八糟的食物。肖眉瞪着愤怒的眼睛,迎着主编惊愕的脸一直走过

去,把杂志使劲摔在主编桌上,杂志、米饭立即洒了一地。


  “你真够无聊的……”她冷冷地说,还觉得不解气,又大声说,“也真够无耻

的!”


  主编站起来想说话,因为嘴里还有食物,一下子噎住了,等他费力地咽下食物

问“怎么了?怎么了?”时,肖眉已经摔门而去。编辑部的人一片愕然。


  两个月以后,在于兆粮的故乡,一所新的希望工程小学即将竣工。一些工人在

往校舍上刷白色涂料,另一些人正忙着做收尾工作,还有些人在周围栽小树苗。周

建设不停地走动着,四处查看。当他看到一切都井井有条时,满意地转身拨打手机。


  于兆粮正要去上班,接到了周建设的电话。


  “哟……是小周……在老家?……什么,什么?希望小学都建好了?你可真是

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啊……”于兆粮对着电话,满心欢喜地说道。周建设在电话中说

:“于主任,你可是答应过要来参加落成典礼的,这里家家户户,老人、孩子都在

盼你回来呢,你不来,人家就不搬到新学校去上课。”听到这话,于兆粮不停地点

着头,眼里闪着泪花,说道:“我一定去,一定去,我把工作安排一下,争取明后

天就动身……哎,你跟县里讲好,我一个人去,不要让市里县里任何人陪,不要兴

师动众,那样影响不好。”


  周建设答应着挂了电话。接着向不远处一直向这边观望的乡长走去,这个乡长

平时在乡亲们面前一直腰杆笔直,但在周建设面前却似乎矮了一截,显得唯唯诺诺。


  周建设对他说:“你去通知县里一声,说于主任后天到,让他们尽量少来人陪

同,于主任反对前呼后拥。”


  两天以后,一队轿车沿着山村公路来了,从山头上看下去,就像一条绳上拴着

的几只蚂蚱。于兆粮坐在车队中间的一辆轿车上,含着眼泪看着家乡的山山水水,

心中无限感慨。车队拐入山间小路,在于家村村口停下。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农民们

放下手里的锄头鼓起掌来,于兆粮向农民们款款走去,后面跟着一大堆县乡级官员。


  天空突然布满了阴云,转眼间大雨倾盆而下。车队像一条蛇,在山坡上慢慢盘

爬着,终于在山坡前停了下来。于兆粮走下汽车,抬头往前看去,一幅令人惊讶的

情景映入她的眼帘,她呆住了。


 


 10


  泥泞的路上,铺上了一米宽窄的红布。宛如地毯一样,从林边开始,蜿蜒向山

上延伸,闪着耀眼的光亮,一眼望不到尽头……显得突兀、庄重、神圣。前来欢迎

的贫困农民扶老携幼,睁着热切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们一行。


  此情此景,让于兆粮禁不住热泪盈眶。几十年官场生活养成的冷静和世故在贫

穷而厚道的乡亲们面前土崩瓦解。在那一刻,她真情流露。好像是某种契合,这时

农民们一起热烈地鼓起掌来。于兆粮推开举伞过来的周建设等人,向前走过去,到

红布边上,她坚决不从红布上走,随同而来的县、乡干部把她拉到红布上,她一边

擦泪,一边又固执地从红布上走下来,红布上留下一片泥泞的脚印。那条朝远处伸

去的红布,使于兆粮慢慢走近了农民,她感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省委干部,而是那

站在红布边上数不清的农民中的一员,他们的切身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


  远处,有几个壮汉正扛着一匹匹红布,像铺地毯样在泥地上滚动着……其中一

个农民问道:“你说那于主任会给我们建电站吗?”


  另一个低头干活说:“那个周建设老板不是打了保票嘛。”


  于兆粮一行人冒雨翻过山梁,来到水库岸边的时候,大雨停了。一道美丽的彩

虹在远处的西天出现,于兆粮等一行人不由得停下来,在岸边远远地眺望着。在旁

边等待已久的张县长,适时地说话了,他对有些陶醉的于兆粮说道:“周总已经请

省里的专家论证过了,初步选定把水电站建在这里。”


  于兆粮回过头来,表情恢复了平常的严肃:“要在这里把这个小型电站建起来,

得多少钱?”


  “我们核算过了,不算农工的劳力费用……一共得400万元。”张县长谨慎

地说。


  400万元,于兆粮有些为难地低下了头,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她像想起

什么似的,突然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周建设,看见周建设正在那里看着她,肯定地对

她点头。


  于兆粮的心情放松了,一团雾气从她的脸上退去,她对身边一直看着她的县里

干部爽快地表态道:“400万就400万吧,我们计经委全部拿出来,但你们县

里要组织施工,必须在年内施工完毕,让每一户农民家里都能点上电灯。”听了此

话,附近的农民哗哗地向于主任跪下了,远处的农民见此情景也纷纷跪下……


  车队像一串鱼,在下山路上游走摆动。于主任和周建设坐在一辆轿车里。于兆

粮表情轻松愉快地听着音乐,车上的音响里正在播黄梅戏……


  于兆粮对坐在身边的周建设说道:“小周,我都忘了,你当下届政协委员的事

批下来了。”


  “谢谢,于阿姨……”周建设高兴地答道,他嘴角漾着微笑,眼睛望着窗外。


  于兆粮接着感叹道:“我没想到你……你从小生活在城市,对农民还这么有感

情。”


  “不是我有感情,是阿姨您对家乡有感情。”周建设转过头来,真诚地说。


  于兆粮笑笑,接着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树木,又感叹道:“钢铁要有你这

么聪明就好了……”


  听到这话,周建设趁机说:“钢铁有钢铁的长处……不过,于阿姨,我有一句

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于兆粮看着周建设说:“小周你说吧,和我没有什么不该说的。”


  周建设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在考虑该不该说,最后鼓起勇气说道:“我想……


  你只有钢铁一个孩子,希望你把我和钢铁一样看待,像有两个孩子一样……“


  于兆粮想了一会儿,动情地说:“建设,在你来参加钢铁和肖眉的婚礼那天起,

我就从心里把你和钢铁一样看待了……”


  周建设从山村回来以后,事业更是蒸蒸日上,似乎到了一个巅峰。


  今天,他甚至产生了这么一种感觉:这个城市是属于他的。此时商贸大厦工地

上一派繁忙景象。大厦的第五层挂出了“商贸大厦移交签约仪式”的大横幅。前来

采访移交仪式的记者们,在大厦门口拥挤穿梭着。周建设一落笔,从大楼上吊挂下

来的长鞭炮便噼噼啪啪燃放起来。掌声中,电视台记者对周建设进行了现场采访。


  报纸和电视上到处是周建设对着镜头讲话的特写。停工的大楼工地终于又开始

施工了。吊车、卷扬机、搅拌机纷纷运转,工人们上下忙碌着,路上不断有行人抬

头向高楼仰望。


  看着如日中天的周建设,肖眉在日记里写道:“有人是生活的主角,就有人是

生活的配角,比如龚钢铁,比如我,比如许多人……配角是人生的一种悲剧,因为

他总是出演在生活的尴尬之处……”


  早晨,肖眉与龚钢铁一起上班,他们在一条老街路口分手。龚钢铁像往常一样,

骑着自行车朝检察院奔去。


  老四和几个手下正开着一辆小车经过这条路。阿昆看见前面龚钢铁的背影,拽

拽老四的衣服说:“四哥,那就是龚钢铁,抢了周建设老婆的那个检察院的。”老

四来了兴趣,他抬起头来,眼睛发亮地说:“噢?那咱们得搅和搅和,盯住他。”


  小汽车开到龚钢铁的身边,老四开窗看了看龚钢铁,好记住他的样子。接着他

们把车停在一个小街口,看着龚钢铁骑车从他们身边过去。老四小声嘱咐着两个兄

弟,打完就说是周建设让他们干的。阿昆、赵小强点头下车,抄近道去了。


  龚钢铁骑车经过小街拐角处时,听见胡同里有厮打声,他马上扔下车子,迅速

往胡同里走去,果然看见是两个年轻人正在打架。龚钢铁大声喝道:“打什么,打

什么?不要命了!”


  那两个人继续推推搡搡。于是龚钢铁上去劝架,毫无防备地走到那两个人中间,

拽住一个人的胳膊。那两个人突然转过身来揪住龚钢铁就打,骂着:“你才不要命

了!”


  龚钢铁这才醒悟过来,一脚把赵小强踢出老远。阿昆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在

龚钢铁头上猛砸了一下,说:“我让你抢人家老婆!”


  血从龚钢铁的头上冒了出来,他靠着墙壁,滑倒在地,又撑着身子问阿昆:

“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打我?”


  赵小强走过来,一耳光打在他脸上,一边说:“妈的,周总的老婆你也敢抢!”


  说着又是一耳光。


  龚钢铁挣扎着站起来说:“如果是为周建设出气,你们随便打。”


  两个人不解地看着他。





  “来呀,随便打,打完我就不欠他什么了。”


  阿昆面露讥笑:“哟呵,像个男人似的。”试着给了龚钢铁一记耳光,龚钢铁

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阿昆左右开弓打了龚钢铁七八个耳光,手都打疼了,龚钢铁

仍然站在那里,不吭声,不还手。这时,胡同外传来急促的喇叭声,这是老四在催

他们快走。赵小强双手抓住龚钢铁的肩膀,抬膝在他的腹部猛地一撞,他慢慢瘫倒

在地上。两个人扬长走去。


  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

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

的裂变……


  张中林猛吸了几口烟,使劲摁灭烟头,说:“周总,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

一定要保密,一个小时前市局接到了上面的指示,全省马上就要搞‘严打’了。”


  “我不管宽严,反正要尽快把人抓起来,还我一个清白。”周建设看着张中林

的眼睛说。


  龚钢铁想站起来,但是又倒了下去。头上的血还在流,慢慢的,他失去了知觉。


  上午十一点,肖眉背着一个书包,满脸怒容地快步走进宏安公司的办公大楼。


  “小姐,你找谁?”保安伸手拦她。




11


  她一抬手,把保安胳膊打到一边,脚步毫不停顿地往里闯。保安被她的样子吓

住了,在后面追着问:“哎!小姐,你找谁?!”肖眉不理他,上了楼,径直往周

建设的办公室走去。


  肖眉来到周建设办公室门外,一个抱着文件夹的女职员正从里面走出来,被脸

色铁青的肖眉吓了一跳。


  “请问,你找谁?”女职员问。


  肖眉大声地喊道:“我找周建设”


  女职员说:“周总在开会,请你稍等……”


  肖眉转身直奔会议室。女职员见情形不对,在她后面追着试图阻止她。肖眉走

到会议室门前推门而入。


  周建设果然正在召集部下开会。肖眉一进来,房间里马上变得鸦雀无声。坐在

沙发上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怒容的肖眉。


  “肖眉,怎么了?”周建设惊讶地看着她,问道。


  “周建设,你给我解释清楚。”肖眉冷冷地说。


  周建设一挥手,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


  “肖眉,到底出了什么事?”周建设走到她身旁,小声问。他小心地站在她面

前,就像面对一件易碎的工艺品一样。


  肖眉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透着一股怨恨:“周建设,我真没想到你能做出

这么下作的事儿来!你不是杰出青年吗,你不是改革明星、企业家吗?这么光彩的

身份,怎么还遮不住你街头混混的习气!”


  周建设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他直起腰来,正色道:“肖眉,你可以恨我骂我,

但请你不要侮辱我。”


  肖眉冷冷地说:“周建设,我没有侮辱你,也犯不上侮辱你?我只是想告诉你,

从今天开始,钢铁、我,该还你的全部还掉了,我们一丝一毫,都不欠你什么了。


  希望你也能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干扰我们的生活……“


  这天晚上,周建设在湖上酒舫请刑警队的张中林吃饭。两个人话不多,包间里

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飘来打鱼人沙哑的小调。


  张中林猛吸了几口烟,使劲摁灭烟头,说:“周总,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一

定要保密,一个小时前市局接到了上面的指示,全省马上就要搞‘严打’了。”


  “我不管宽严,反正要尽快把人抓起来,还我一个清白。”周建设看着张中林

的眼睛说。


  张中林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你放心……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周建设也随着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张队长,经济上的问题你尽管找我。”


  阿昆和赵小强正在游戏厅玩游戏,老葵的儿子小葵也坐在他们中间。别看小葵

长得又瘦又小,玩起游戏来却是个高手,他一边骂着游戏里的敌人,一边用各种武

器把敌人打得落花流水。阿昆看着荧屏上激烈的枪战画面,拍拍小葵的脑袋说:

“行啊小子,有出息……”


  这时,一辆警车戛然停在游戏厅门口。张中林带着几个警察冲进门来。游戏厅

里的人们顿时慌乱起来。警察挨个儿查验他们的身份证。小葵机灵地缩在游戏机下,

静静观望着。


  张中林来到阿昆和赵小强面前索要证件。他拿他们的身份证和手中的照片对照

起来。阿昆和赵小强对视一眼,头上冒出了冷汗。阿昆支支吾吾地对张中林说:

“我们没怎么呀?”


  “拷起来”张中林一摆头,四个警察上来抓住阿昆和赵小强,立刻给他们戴

上了手铐,不由分说就往警车里拖。阿昆挣扎着向张中林哀求,赵小强回头从容地

说:“阿昆,看你那熊样,别给大哥丢脸!”


  阿昆停止哀求,安静下来。警车呜呜叫着开走了,小葵撒腿就跑,消失在夜色

中。





  鹰鹏公司的院子后面还有个小院,老葵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正颤巍巍地跪在一

间房子里烧香。老葵微闭着眼睛坐在前院的藤椅上,手里摇着一个大蒲扇,桌上的

收音机里正播着京剧《盗御马》。这时老四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附在他耳朵上低

语几句。老葵拿起茶壶送到嘴边,听完猛地将茶壶摔在地上,狠狠地骂道:“蠢东

西惹是生非!”听到碎裂声,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从佛堂出来,看着外院问老葵:

“葵,又要干啥……”


  老葵抬眼望一眼老太太,缓和一下情绪说:“妈,没事,没事。”


  老四随着老葵慌忙地朝老太太点头,也连声说没事。老太太回去后,老葵坐在

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老四轻声耳语说:“大哥,得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老葵拿起电话又放下,拿起纸笔,画了一个开着的门,对老四说:“你马上跑

一趟,去公安局找姓赵的。”


  老葵进来的时候,老四们正一筹莫展地呆坐在桌前。看见老葵,老四抬头叫道

:“大哥……”


  老葵沉默了一阵,抬头对满脸丧气的老四说:“你给姓周的赔个不是……”


  老四接过纸看看,点着头,一边往外走。老葵又闭上了眼睛,摇着蒲扇对走到

门口的老四说:“以后这种小事不要一惊一乍的,老太太受不了。”


  晚上,周建设开着车来到于兆粮家。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


  看见他们进来,于兆粮热情地招呼:“小周……苗护士……坐、坐呀。”


  周建设环视一下房间,试探着问:“今天是周末,钢铁和肖眉……没回来?”


  于兆粮兴致很高地说:“钢铁出差了,肖眉打电话来,她在那边赶写一篇小说

不过来……你们干吗都站着?”


  护士在她身边坐下,轻声问道:“于主任……这几天,你觉得精神好些了吗?”


  于兆粮高兴地站起来说:“好多了,不光觉得精力好,人也像年轻了几岁。”


  护士接着说:“又半个月了,今天得再打一针……”


  于兆粮有些犹豫地问:“这种针……贵吗?如果价格高,就算了。”


  在一旁的周建设给护士递了一个眼色,插话了:“不贵。每支也就比咱们的青

霉素高出几块钱……就因为是进口药,也就紧张些。”


  “是美国产的吗?”于兆粮猜测地问道。


  “日本的。日本这个国家,就是发达。”周建设若有所思地回答着。护士和于

主任进卧室打针的时候,周建设打开了屋里的电视机。电视上正在播放关于全省

“严打”工作的通知……


  “严打”的消息在鹰鹏公司引起了一阵不安。去公安局办事的小弟兄回来了,

向老四报告说情况不妙。老四眉头紧锁,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后他把烟头摁死在

烟灰缸里,说:“你再跑一趟,给姓赵的加5万。”


  小弟兄刚想说什么,窗外传来了法制宣传车的喇叭声,等宣传车走远了,他说

:“四哥,现在正在风头上,人家连我一根烟都不接。”


  老葵从里院出来时,透过窗子看见老太太跪在菩萨像前烧香祈祷,心中突然觉

得有些难受。他走到正在看书的小葵身边,说:“小葵,要听奶奶的话。”小葵头

也不抬地答应了一声。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把手在空中挥了

一下,走出了里院。一到外院,他心里骂了一句:“妈的,大老爷们,怎么婆婆妈

妈的!”


  老葵进来的时候,老四们正一筹莫展地呆坐在桌前。看见老葵,老四抬头叫道

:“大哥……”




12


  老葵沉默了一阵,抬头对满脸丧气的老四说:“你给姓周的赔个不


  是……“


  老四有些无奈地拿起电话,拨通了周建设的手机,换了一副温顺腔调:“是周

老板吗?”


  周建设正在大楼工地,带着安全帽和一个工程师指指点点。他一接电话,听出

是老四,马上关掉。


  老四强压着心中的怒气,接着又拨。


  周建设指着图纸,对工程师说:“这里改一下,要给我留出一个游泳池……那

边,弄出一个小剧场,可以唱戏,也可以看电影。”


  正说着,手机又响了,他一接电话,听到“周总,我是老四……”立即又关了

手机,又和工程师比画起来。


  老四再拨电话,电话说:“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开机……”


  老四无奈地把头转向老葵说:“大哥……”


  “不给面子,那就磕到底吧”


  “大哥的意思是……”


  老葵目光阴冷地说:“衣服穿在身上,不信抖搂不下二两土来……”


  宏安公司办公室里,周建设正在和市建总公司通电话:“你放心,到时候,我

一分不少地把全款从银行转过去,我们有合约,钱不到你可以通过法律解决嘛。”


  周建设放下电话,马光明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周总,四家银行全都不同意

贷款……他们都知道了我们的财务状况,说我们信誉不足,不符合放贷条件。”


  周建设一下子惊住了,他转身对秘书吼道:“把财务科长给我叫过来”


  秘书回答说:“他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


  周建设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马上同马光明一起急匆匆地走进财务科。发现

科长的办公桌上一片凌乱,杯子里的剩茶叶都干了。


  一个出纳对周建设说:“周总,科长三天不来上班,我们所有的现金都提不出

来,根本没法工作……”


  周建设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放松了表情说:“是我派他到广州出差了……”


  又回头对另一个人说,“李亮,现在你把他的抽屉撬开,把所有的公章、私章

都取出来,他没有回来之前,你就是财务科长。”


  周建设说完这些,和马光明回到自己办公室。他脸上布满焦虑,说:“光明,

你亲自带人去找他,一定要找到,马上去。”


  5天后的中午,马光明一路小跑进了公司大门。他顾不上同别人打招呼,马不

停蹄地冲进周建设办公室。一见马光明,周建设马上站起来问:“怎么样?”


  马光明的气还没喘匀,回答道:“找了他5天,该找的地方全找了,都不见影

子。听他家邻居说,他带着一家人出国探亲了,说是去了加拿大……”


  周建设跌坐在椅子上,眼睛发直,自言自语:“看来他毁我的心早就有了。”


  马光明走上前来,小声说:“周哥,码头那边情况也不大好,这次‘严打’波

及面广,时间又长,旱路水路都停止供货了。”


  周建设不说话,想了想站起来,缓步踱到窗前。


  电话响了。马光明见周建设没有回头,就拿起了电话:“喂,不是,我是马光

明……你稍等。”


  他捂住话筒低声说:“周哥,是法院的,说是受理了市建总公司的起诉,来送

传票,你看……”


  见周建设仍不吭声,马光明对着话筒说:“请他们到会客室等等。”马光明放

下电话。周建设自言自语:“是到了整理整理自己的时候了……”


  周建设和马光明走进公司会客室,两名法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周建设一脸信

心十足的微笑让他们感到很意外。


  周建设笑着一伸手,说:“别客气,坐,两位请坐。”





  两名法官说明来意后,把传票递了过来。周建设接过传票很自信地说:“公司

财务部门出了点小差错,我跟市建总公司解释一下,相信他们会撤诉的。”


  法官走后,周建设给香格里拉大酒店打了个电话,订下了总统套房。黄昏时,

西装笔挺的周建设走过大酒店堂皇的大厅,走进了总统套房。


  这恐怕是全城最奢华的房间了。墙上装饰着欧洲油画,房内的桌椅也都是从欧

洲进口的。典雅的餐厅里,巨大的雕花餐桌上摆满海鲜。


  于兆粮和周建设坐在桌前,不时看看手表,客人并没有迟到,但也没有早到。


  “于主任,这批计划……”周建设试探着说道。


  于兆粮果断地说着:“这是省委定的,全部计划都要用到重点工程上……你只

能另想办法了。”


  周建设一时无语。于兆粮又看了看表,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眼睛望着别

处,抱怨说:“你没有这个实力,就不要去接这么大的工程嘛!经济工作光凭热情

和冲动是不够的,你现在缺少的是脚踏实地的精神和严谨的运筹……”


  服务员进来通报:“周先生,客人来了。”


  周建设慌忙起身迎接。客人是一位瘦高个儿,50来岁,文质彬彬。周建设和

他握手后,客气地把他让进餐厅。客人看见坐在桌前的于兆粮,有些吃惊,接着就

热情地伸出手来,说:“哟,于主任也在,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于兆粮也站起来同来客寒暄:“周经理请你是真的,我是在这开会,碰上了,

就被拉来陪客。”转头对周建设说,“巩行长来了,咱们就开始吃吧。”


  小姐上来倒酒。于兆粮拿起了筷子。可是巩行长从随身带着的黑布包里,摸出

了一个铝皮饭盒,放在大虾旁抱歉地说:“于主任,真对不起,你知道的,我这个

胃啊,老毛病了,大鱼大肉碰也不敢碰,走到哪都吃这个。”说着,打开饭盒,是

半盒稀饭和炒青菜。


  于兆粮和周建设一时都非常尴尬。


  巩行长举着筷子说:“你们吃,于主任,周总……我真的是胃不好。”


  于兆粮自我解嘲地说:“看我这记性,上次咱们在一块开会,你也是走到哪都

提一个饭盒。”


  巩行长笑了起来:“对,对,上次你还喝了我半碗稀饭。”


  于兆粮对一旁的服务员说:“给我来一碗龙须面……我陪巩行长吃面条。”


  服务员很快端来两碗面条和一盘青菜。满桌海鲜谁也没动一下,三人吃着稀饭、

面条。


  吃了几口,周建设犹豫着问:“巩行长……我们那笔贷款的事……你要能签个

字……”


  “周总,你是咱们市里的改革带头人,我们银行最应该支持的就是你……可最

近,中央对金融贷款有明确规定……传达文件时于主任也在……”巩行长咽下一口

稀饭说道。


  于兆粮在一旁插话道:“巩行长,不知道像宏安贸易公司这种情况……能不能

灵活一下,变通变通……”


 


13


  巩行长喝光饭盒里的稀饭,撂下筷子说:“这是巨额贷款……要真想贷,请于

主任跟省长说一下,管金融的副省长也行,只要有他们的批示……我们银行没有一

点问题。”


  周建设、于兆粮对望着。


  祁小三装作巡视,正准备去日本人住的地方看看。突然听到一声嚎叫,就循声

快步走了过去。他发现日商住的9028号客房门开着,就警觉地走了进去。只见

屋里空无一人,一片凌乱,他意识到一定出事了,就快步走到阳台向下看去。一看

之下,大惊失色,日商已经摔死在楼下。


  于主任的态度马上转变过来:“说到底是我不懂金融,如果宏安不够贷款条件,

我支持巩行长坚持原则……一个亿,这可不是小数目。”


  吃完饭,周建设和于兆粮一起出门送巩行长。看着小车开走后,他们站在寂静

的广场上。夜风吹来,使人感到格外清爽。来接于兆粮的车开了过来,她临上车前

安慰周建设说:“小周,你也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明天日本要来一个贸易代表

团,有一个开发商对月江的投资很有兴趣,我安排你去接待……说不定柳暗花明呢。”


  第二天,周建设设宴款待日商,宴席之奢华连财大气粗的日商也暗暗吃惊。


  周建设和日商走进大酒店时,周建设的小学同学文娟正在收拾宾馆的房间。


  他们走出电梯,刚好碰到文娟从客房退出来,周建设和文娟都有些惊讶。


  周建设惊奇地问:“文娟,这个房间由你负责?”


  文娟点点头。


  周建设说:“太好了。这是我的日本朋友,你一定要替我细心照顾他。”


  文娟答应说:“周大哥,你放心……”又微笑着对日商点点头。


  “漂亮……漂亮……”日商盯着文娟用英语连连说道。


  大酒店的保安祁小三正在门口值班,听到远处马路边有人喊他的名字。祁小三

抬头往那边一望,却不见人影。于是祁小三和另一名保安交待几句后,朝马路那边

走去。


  祁小三走过去一看,是老四,心里顿时不安起来。老四马上扔给祁小三一沓钱

:“别害怕,没别的事,就是让你监视一下9028房间那个日本人,看看他和周

建设在搞什么名堂。”


  文娟端着一盘新鲜水果敲开了日本人的门。留着小八字胡的日商打开房门,一

看是文娟,不禁心花怒放。柔和的灯光下,文娟显得更加柔美了。已有几分醉意的

日商把文娟让进客厅,一双色眼定定地看着她。


  文娟要走,日商用手指着床,用日语又说了些什么。文娟不懂他的意思,以为

是让她整理床铺,于是走过去把弄乱的床铺拉拉整齐。


  日商以为文娟同意了,取出一沓人民币举在手里说:“够……吗?”


  文娟不明白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直摇头。


  日商又拿出两张百元钞票放到原来那一沓钞票里。文娟红着脸微笑,还是摇头。


  日商有些不耐烦了,他把手中的一沓钱举在手里,喊道:“够了,够了!”然

后把钱放在桌上,解着扣子向文娟走过来。


  这下文娟全明白了,她惊恐地躲到墙角。小胡子日商脱着衣服,咿咿呀呀地向

文娟逼去。文娟大叫着退到里屋。日商跟着扑了进去,里屋传出厮打声和玻璃破碎

声。最后是一声嚎叫和一声闷响。


  文娟衣衫不整,神色慌乱,惊叫着跑出客房。


  祁小三装作巡视,正准备去日本人住的地方看看。突然听到一声嚎叫,就循声

快步走了过去。他发现日商住的9028号客房门开着,就警觉地走了进去。只见

屋里空无一人,一片凌乱,他意识到一定出事了,就快步走到阳台向下看去。一看

之下,大惊失色,日商已经摔死在楼下。


  他拔腿就往客房外边跑。他见走廊上空无一人,转念一想,又跑回客房,手忙

脚乱地打开日商的行李,找出一沓钞票,从床上的外套里翻出钱包,临出门,又拿

了桌上的那沓钞票。


  出了大酒店后门,祁小三躲躲闪闪地走到集体宿舍的二楼。文娟的宿舍中有一

个服务员在化妆。祁小三缩在卫生间,焦急地等着。这时,有人叫那个服务员接电

话,她放下口红,门也不关,匆匆跑了出去。





  祁小三迅速溜进文娟的宿舍,把日商的空钱包塞进文娟床头的纸箱中。他回到

大厅,经过那个女服务员身旁时,她还在对着电话嗲声嗲气地撒娇。


  这时,一个女清洁工从酒店一侧尖叫着跑了过来,大喊:“有人摔死了!有人

摔死了!”可是见了门前的保安,她反而瘫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指着楼后。


  祁小三和保安立即向楼后跑去。接到报案,警察很快就行动起来了。照例是警

笛呜呜大叫,警灯耀眼地闪烁,然后警车随着尖利的刹车声停在事发现场。七八个

警察跟着保安急匆匆地来到9028房间。接着又快速跑到楼后,对着惨不忍睹的

尸体拍照。


  此时周建设正准备接日商去体验一下月江的夜生活。临走前他指示几个下属:

“你,去和市建总公司联系,告诉他们日商投资下月就到,不要动不动就找法院;

你,还是去工地监工,无论如何要保证工程质量,那是我们宏安的旗帜……”正说

着,电话响了。


  周建设拿起电话,才听了个开头就愣住了。


  周建设平静地说:“我来就是想和你说一声,钟小丽告诉我,富丽大酒店的保

安祁小三是鹰鹏公司老四的手下。有可能是老四让他盯着我和那个日商,也许他进

过9028号房间。”


  听到这话,正在找酒的龚钢铁惊喜地说:“嘿!你怎么不早说!”


  夜已经很深了,龚钢铁和同事们还在批捕科里工作。同事吴小红边吃盒饭边看

卷宗。翻过去几份后,忽然看到了一个女疑犯。她盯着女疑犯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

觉得有些面熟,仔细看了几页,慌忙问龚钢铁:“哎,科长,这是不是那个文娟呀?”


  听到这话,龚钢铁吃了一惊,他连忙放下碗,接过卷宗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把碗推到一边认真审查起来。


  牛明边吃边问:“什么罪名?”


  吴小红回答说:“抢劫杀人。”


  牛明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淡淡地说:“一个女的,她真有这个胆儿?”


  龚钢铁仔细看完文娟的卷宗,觉得里面问题不少,拿着几份可疑的笔录走出批

捕科,直奔检察长办公室。


  龚钢铁与一名同事来到戒备森严的看守所,出示了提审手续。武警战士打开一

扇小门,让他们进去。


  文娟身着囚服,戴着手铐,被人押着从空旷的大院中走过,前往提审室接受审

问。在看守所关久了,她已经很不习惯外面的阳光了,她眯起眼睛看着太阳,人已

显得十分瘦弱、苍白。


  进了提审室,文娟一抬头,看见坐在桌后的是龚钢铁,激动地张了张口要说什

么,见龚钢铁一脸严肃,就把头低下,泪流满面。


  龚钢铁给记录员递了个眼色,开始审讯。问过例行公事的问题后,龚钢铁说:

“文娟,请你把事情的经过再讲述一遍。”




 14


  流泪不止的文娟回忆了在客房里,日商欲强奸自己和她怎样把他推下窗台的经

过。


  龚钢铁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个日本人是要对你实施强奸吗?”


  文娟想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你再仔细想想,哪怕很小的一点线索。”龚钢铁还不死心。


  文娟仍然摇头。


  龚钢铁接着问道:“你有证据证明你床头纸箱中那日本人的钱包不是你放进去

的吗?”


  文娟还是摇头。


  龚钢铁无奈地和记录员对望后,龚钢铁问道:“文娟,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文娟信任地望着龚钢铁,说:“龚大哥……现在,我信命了。人再要强,抗不

过命运……麻烦你转告我妹妹文清,就说她姐姐在死前交代,让她好好读书,照顾

好妈妈……说我对不起她,该由我对母亲承担的那一半责任,就交给她了。”


  文娟含泪说着,被警察带走了。


  龚钢铁疲惫地回到家,一推门,见周建设独自坐在客厅里,面前放的水和苹果

一动未动。


  “建设!你怎么来了?”龚钢铁诧异地叫道。


  周建设仍然坐着,冷冷地问:“你去看文娟了?”


  听到这话,龚钢铁垂下头,沮丧地说:“哎,毫无进展。”又对厨房里喊道,

“肖眉,多烧几个菜,我要和建设喝两杯。”说着就进屋找酒。


  肖眉没应声,但厨房里传出了切菜声。


  周建设平静地说:“我来就是想和你说一声,钟小丽告诉我,富丽大酒店的保

安祁小三是鹰鹏公司老四的手下。有可能是老四让他盯着我和那个日商,也许他进

过9028号房间。”


  听到这话,正在找酒的龚钢铁惊喜地说:“嘿!你怎么不早说!”


  公安局根据周建设提供的线索,传讯了祁小三。这次审讯由公安干警主审,依

法介入的龚钢铁在一边旁听。


  祁小三被带了进来,审讯室里的灯光异常刺眼,他眯着双眼,看看四周,坐了

下来。


  “祁小三,你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主审的警察问道。


  祁小三缓缓地摇摇头,就像快睡着了一样。一个警察马上拿出一个石膏脚印,

又过去把祁小三左脚的鞋脱下,刚好放入那个石膏鞋印中。


  主审警察接着问:“你知道这个鞋印是从哪弄来的吗?”


  “我到处走,哪知道你们从哪弄的鞋印。”祁小三迷迷糊糊地回答。


  主审警察冷冷地说:“这是9028房间的脚印,案发当日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你离开值班岗位,说是去上厕所。但据我们了解,你没有进卫生间,而是坐电梯进

了9028房间,然后,就有人发现日商坠楼死亡。”


  警察的这番话如炸雷一般,冲击着祁小三的耳膜。他受惊一样突然跪倒,抱着

脑袋叫道:“政府,警察叔叔,我说实话,我说实话!那个日本人确实不是我害的,

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只是顺便拿了他的钱包。”


  “钱包呢?”


  祁小三回答说:“因为那个房间归文娟管,我就把钱包放进了文娟床头的纸箱。”


  警察接着问:


  “除了这个钱包,还拿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别的什么也没拿,对了,当时我看见地上有个绿扣子,被我一脚踢到床下了。”


  祁小三痛哭流涕地说道。


  听了祁小三的交代,一个警察马上离开审讯室。主审警察看了看龚钢铁。龚钢

铁接着问:“你认识老葵吗﹖”


  祁小三想了想说:“不认识。”





  “到底认识不认识﹖”龚钢铁拍了一下桌子。祁小三又想了一会儿,反问道:

“百家姓里有姓葵的吗﹖”


  主审警察说:“你先下去吧。”


  一个警察把他带走,到了门口,祁小三回头来喊道:“我是拿了钱,可那日本

人摔死和我没关系!”


  文娟和几个女犯坐在牢房里发呆,铁门开了,一个狱警指着文娟说:“你,1

3号,出来。”


  其他几个女犯都惊恐地望着文娟。文娟看看她们,跟着狱警出去了。


  文娟被带到一问办公室,那里已经坐了几个穿囚衣的人。狱警拿来两张表格放

到文娟面前说:“在这里签个字。”


  文娟呆呆地看着狱警,如做梦一般。狱警很随和地说:“签吧。”又对另一个

说,“还有你,你到这边来签,我就说法律不会冤枝一个好人,你们都不信。”见

文娟还在发楞,就对她说,“签呀,你们家的人在外边等着呢。”


  文娟的手哆嗦着,慢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文娟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了看守所。她看见母亲、妹妹还有龚钢铁、

肖眉和周建设都在门口等她。文清长高了不少,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她一见文娟

就哭着扑了上去。姐妹俩抱头痛哭。


  她们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心中的感激,要给龚钢铁等人跪下来。


  龚钢铁说:“文娟,是你周大哥提供的重要线索,是他救了你。”


  文娟向周建设跪了下来,叫了一声“周大哥”,埂咽着说不出话来。


  文娟微微摇头,不说话。


  那个汉子猛地揪起她的头发,抽了她几个耳光,继续逼问。


  文娟还是不说话。


  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的一个蒙面人插话说:“再不说就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看来他是个领头的。


  “别的什么也没拿,对了,当时我看见地上有个绿扣子,被我一脚踢到床下了。”


  祁小三痛哭流涕地说道。


  听了祁小三的交代,一个警察马上离开审讯室。主审警察看了看龚钢铁。龚钢

铁接着问:“你认识老葵吗?”


  祁小三想了想说:“不认识。”


  “到底认识不认识?”龚钢铁拍了一下桌子。祁小三又想了一会儿,反问道:

“百家姓里有姓葵的吗?”


  主审警察说:“你先下去吧。”




15


  一个警察把他带走,到了门口,祁小三回头来喊道:“我是拿了钱,可那日本

人摔死和我没关系!”


  文娟和几个女在押人员坐在房间里发呆,铁门开了,一个狱警指着文娟说:

“你,13号,出来。”


  其他几个人都惊恐地望着文娟。文娟看看她们,跟着狱警出去了。


  文娟被带到一间办公室,那里已经坐了几个穿囚衣的人。狱警拿来两张表格放

到文娟面前说:“在这里签个字。”


  文娟呆呆地看着狱警,如做梦一般。狱警很随和地说:“签吧。”又对另一个

人说,“还有你,你到这边来签,我就说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们都不信。”


  见文娟还在发愣,就对她说,“签呀,你们家的人在外边等着呢。”


  文娟的手哆嗦着,慢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文娟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了看守所。她看见母亲、妹妹还有龚钢铁、

肖眉和周建设都在门口等她。文清长高了不少,已经成了一个大姑娘,她一见文娟

就哭着扑了上去。姐妹俩抱头痛哭。


  她们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心中的感激,要给龚钢铁等人跪下来。


  龚钢铁说:“文娟,是你周大哥提供的重要线索,是他救了你。”


  文娟向周建设跪了下来,叫了一声“周大哥”,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文娟出来后,周建设聘请她到宏安公司财务科做现金出纳。新上任的赵科长把

一沓账表、发票放在文娟的面前说:“你重新核算一遍,然后请周总签个字。”


  文娟开始用计算机计算,觉得不适应,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算盘,噼噼啪啪打

了起来。她的算盘打得快捷、流利,惹得许多办公室里的人都看着她。


  文娟觉察到别人在看她,抬起头笑笑说:“小时候在家练的。”


  宏安公司对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轿车,老四和几个手下坐在车里。他们观察

了周围的环境后,把车开到一个人少的小门前。


  文娟算好后,拿着一沓发票去找周建设签字。走到周建设办公室门口,发现门

虚掩着,就在门口叫了一声。见没人回答,她就推开门走了进去,却不见周建设的

影子。


  文娟好奇地打量着周建设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套间,看起来整洁大方。


  正看着,三个蒙面汉子闯了进来,一进门就把办公室反锁上。一个身材高大的

汉子扑过来,从背后抱住文娟,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低声说:“不许叫!敢叫一

声就捅了你!”


  文娟睁着惊恐的眼睛,身体瑟瑟发抖。


  另外两个人马上到里间去找周建设,不见他的影子,就厉声逼问文娟:“周老

板呢?”


  文娟微微摇头,不说话。


  那个汉子猛地揪起她的头发,抽了她几个耳光,继续逼问。


  文娟还是不说话。


  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的一个蒙面人插话说:“再不说就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看来他是个领头的。


  两个汉子推开窗户,一看,窗外是一片宁静的花园,就把文娟推出窗外,一人

抓住一只脚,把她倒提着吊到了外面。


  领头的蒙面人冷冷地说:“是死是活,就看你一句话了。”


  文娟使劲挣扎着,两只手在空中乱抓。


  “最后问你一遍,说还是不说?”领头的问。


  文娟突然看见周建设在办公楼前的街道拐角处,正和两个人说话,她就像被人

泼了一桶凉水,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数到三,她还不说你们就放手!”领头的对两个手下说,然后开始数,

“一……”





  文娟向他们连连点头。


  抓住她的两个蒙面人把她从窗外拉了上来,领头的拍拍她的脸说:“乖,早一

点说哪会受这个罪!”


  也许是被倒吊着太难受了,文娟上来后不停地咳嗽,咳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来。“放开她,让她喘口气。”领头的对两个手下说。


  两个人松了手,文娟理了理头发,活动活动手脚,果然不咳了。三个蒙面人不

耐烦地等她开口,她突然向门口跑去。刚握到门的把手,一个汉子就扑了上来,一

把抓住她的后衣领。文娟扭转身子,一手抓住把手不放,另一只胳膊往身后乱甩,

想挣脱他的手,结果一肘碰在他的鼻子上。那汉子只觉得鼻子猛地一阵酸疼,本能

地用手捂住脸。文娟乘机扭开门跑了出去。三个蒙面人紧追不舍。


  文娟快速地跑下楼梯,叫喊着向大街跑去。几个蒙面人不再追她,向另一个方

向跑了。


  文娟跑到外面,见他们没有追上来,就向周建设站着的地方跑去。周建设和客

人握了手,送他们上车。小车开动后,周建设站在路边向车上的人挥手告别,听见

文娟的叫声,转头一看,文娟正向他跑过来。


  “出什么事了?”周建设问道。


  文娟刚要回答,突然发现周建设身后有一辆轿车飞速冲来。她意识到情况不妙,

对周建设大喊:“快跑!”


  周建设没有反应过来,惊讶地站在那里。文娟跑到他身边,猛地推了他一把。


  汽车冲过来时,文娟躲闪不及,尖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肇事的轿车毫不减速,等周建设清醒过来,它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文娟!”周建设大叫着,见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血流不止,急忙把自己的

车开过来,将她抱到车上,往医院驶去。


  文娟躺在医院外科急诊床上,仍然昏迷不醒。床头吊着输液瓶。脸上和双腿到

处缠满绷带。龚钢铁和肖眉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她。周建设在窗口站着,沉默地看着

楼下。他的手机响了,在宁静的病房里特别刺耳,他急忙走到病房外面。


  周建设站在病房走廊里,打开手机,一听是老四的声音,又慌忙走到更安静的

一角。


  老四在电话里说:“周总,我向你转告葵哥的意思,你和我们鹰鹏公司的事情

就算扯平了……我们有三个弟兄被抓,你生意上受点损失,那个姓文的住院……这

就算谁也不欠谁的了。如果你还想和我们斗下去,葵哥说了,要完蛋的就不光是你

的公司了,你这条命恐怕……”


  周建设表情阴沉,一言不发地听着。


  电话里老四还在说:“怎么样,周总,是斗是和你给一句话。”


  周建设拿着话筒的手在微微发抖。老四的声音又从电话里传出来:“还想和我

们斗下去是不是?”


  周建设的脸被怒火烧得通红,但嘴上却像是很无奈地说:“老四,你告诉葵哥,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生意上的事情,和你们无关,那是我经营不善……”


  电话里传来老四得意的笑声,他说:“周总,你早有这句话,我们何必这样两

败俱伤。”


 


16


  周建设客气地连声称是,挂了电话,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茫然地仰望着雪白

的墙壁,长叹一声。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周建设晦气的脸上。见他情绪低落,龚钢铁问:“是不是

公安局的电话?”


  周建设摇了摇头。


  “还没查到肇事者?”龚钢铁看着他的脸色追问着。


  “车牌号是假的,全市都没有那个牌号。”周建设叹了口气说,“真把我撞死,

我倒不用陷在这一堆官司和债务里了。”


  说着,他无力地坐下。床上的文娟还在安静地躺着,房间一时间静悄悄的,只

听见床头输液管发出滴答声。


  看着沉默不语的周建设,龚钢铁担心地问:“怎么最近生意也不顺?”


  周建设苦笑一下,掐灭手里的烟头:“天下没有好挣的钱。”


  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肖眉,看着浑身缠满纱布的文娟说:“得赶快通知文娟

家里人。”


  “等她醒来再说吧。”龚钢铁说。


  一个医生走进来,对周建设说:“周总,请你出来一下。


  周建设走出病房,跟着医生来到医护值班室。外科主任拿着文娟的×光照片对

周建设讲解:“这里,还有这里,两个膝盖都是粉碎性骨折,人可以保住,但双腿

残疾是肯定的了。”


  “那怎么行,花多少钱都要保住她的双腿。”周建设焦急地盯着医生的脸说。


  医生说:“这种情况,不是花钱能解决的,你就算花上一百万,也没用啊!”


  说着,将一张表格推到他的面前,“签字吧。”


  周建设拿起笔,犹豫了一会儿,眼睛里似乎有火花在噼啪作响。他慢慢地写下

“老葵!!!”用劲太大,把纸都划破了。


  主任拿起来一看,见不是周建设的名字,有些莫名其妙,问:“周总,这是…


  …“周建设低头一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说对不起。将”老葵!!!“涂

掉,写上自己的名字。


  可能是昨晚喝多了酒,早上起来,周建设觉得四肢乏力。上午,他又没精打采

地开车来到宏安公司。走进大楼,周建设突然呆住了。眼前一片混乱,一大群人在

吵吵嚷嚷。一些法院干警正在查封他的公司。许多办公室都已经贴上封条。一个法

警从财务科抱出一大捆账本,然后把门锁上,贴上封条。


  公司的人都默默地站在被封了的办公室门口。


  法警们穿梭的身影不停地在走廊上晃动。周建设紧张地环视四周,木然地站在

那儿,他觉得眼前的世界如同万花筒般令人眩晕。


  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

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

的裂变……


  ■马光明不解地看着他。周建设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小心地交给马光明说:

“你今晚就去北京,把它交给我的这个同学,要么从他那儿直接拿到资金,要么取

得贷款的必要手续。这是我们最后一张底牌了。”


  马光明郑重地点头。


  一名法官拿着一张纸来到周建设面前说:“对不起,周总,我们是执行公务,

请您签个字。”


  周建设定了定神儿,拿起笔在那张纸上签了字。


  执法人员走后,宏安公司的职员们都呆呆地向周建设围拢,有人手里还提着自

己的东西。马光明和钟小丽也站在其中。周围一片宁静。


  周建设慢慢抬起头来。使劲眨了眨眼睛,看着周围的人们。过了一会儿,他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涨潮,就有落潮。公司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

为我周建设头脑发热,贪求太多。谢谢大家这些年跟着我风雨同舟,从今天开始,

全体放假。大家可以回家休息,也可以到别的公司上班,但宏安贸易公司仍然存在,

有一天,宏安公司又重新兴旺了,大家可以回来,也可以另就高枝,永不回头。”





  说着,看看大家,摆摆手,“都走吧,如果大家认为公司发达的时候,我对大

家不薄的话,那么出去后有人问起公司的情况,请各位不要说宏安完蛋了,请告诉

他们,我们是一流的公司,因为公司有你们这些一流的员工……如果你们到别的公

司上班,有人问你们为什么离开宏安,请你们告诉他,宏安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

蛮不讲理的周建设,无端训人发火,乖张暴戾,我们恨他,但永远都热爱宏安公司。”

周建设说到这里,黯然离开人群,独自上楼去。


  省计经委主任于兆粮在家里准备了一桌菜,然后给周建设打电话,却一直没人

接。打他的手机,还是没人接。周建设孤独地坐在办公室里,任电话铃响个不停。


  于兆粮无奈地放下电话,对保姆说:“张姐,咱们吃吧。”


  此刻,公司已人去楼空。周建设独自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走来走去,他到贴了封

条的财务室门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梦游一样从楼上走下来。他来到大门口,看见马

光明像门卫一样站在大门前,好像在等他似的。他突然感到就像在漫长黑暗的矿井

里见到一点阳光一样,从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周建设走过去,紧紧握住马光明的手说:“谢谢你,兄弟,我知道你不会就这

么走的。”


  马光明真诚地说:“周哥,想开点,大不了我们从头开始,只要现在你不撵我

走,还能像过去一样让我在你鞍前马后,这盘棋早晚可以走活的。”


  周建设说:“你要能这么想我就踏实了。你我都是从给人家卖苦力当马仔起家

的,之所以能支起今天这个摊子,就是因为我们不甘心。现在远不到我们分开的时

候。”说着,他的声调提高了,“商贸大厦还没建完,它还没有最后属于你和我,

我们的事业还长得很呢,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要做月江最有钱的人,做全中国最

有钱的人,如果时间还够,我们还要当世界级的富翁。让那些欺负我们的人、我们

巴结的人、鄙视我们看不起我们的人,统统像仰望高山一样仰望我们。”


  周建设走到空荡荡的大厅中央,进入了忘情的演讲状态。仿佛在他的面前有取

之不尽的宝藏,他就是命运和财富的主宰者,他被自己的激情打动了,声音越来越

高,越来越投入。


  这番激烈生动的演讲,深深打动了周建设自己和那个惟一的听众。马光明眼含

热泪地走上前去,握住周建设的手说:“周哥,跟着你,就是上刀山我也认。”


  周建设却愣住了,从那种极端虚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一眼马光明,说:

“但你今天必须走!”


  马光明不解地看着他。周建设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小心地交给马光明说:

“你今晚就去北京,把它交给我的这个同学,要么从他那儿直接拿到资金,要么取

得贷款的必要手续。这是我们最后一张底牌了。”


  马光明郑重地点头。


  周建设看着前方的虚空,自言自语地说:“是活过来还是垮下去,就看你的肩

膀能不能扛得住了。”


  马光明再次使劲点头。


  周建设走进停车场时,宽阔的停车场上,只剩下他的一辆轿车。钟小丽如轿车

模特一样,独自在车旁站着。见周建设过来,她冲周建设很甜地笑了。小车开进黄

昏的城市。


  周建设和钟小丽一起来到民族商场,走到残疾人三轮车柜台前,为文娟挑选了

一辆残疾人三轮车。商贸大厦长高了一大截后,又一次停工了。处于脚手架中间的

大厦,显得脆弱不堪,像一个不堪一击的大个子病人似的矗立在阳光中。工地上冷

冷清清,只有几个看工地和机器的民工不时走动着。他们看见周建设走过来,已经

丧失了往日见到他时的热情,就像没看见一样面无表情。


 

17


  周建设走上施工用的电梯。一撂开关,电梯缓缓升到了大厦最顶层。那里到处

是散乱的水泥预制板和砖头。周建设慢慢朝大楼的边沿走去,顺手把倒下的一根钢

管扶起来,和墙上的一排钢管放在一起,然后站在楼顶的边沿,俯瞰这座城市,心

中感慨万千。


  文娟双手费力地摇着轮椅在人行道上走着。汽车、自行车不停地从她面前一闪

而过。她来到了宏安公司门口,看了看通告和紧闭的公司大门,就摇着车子来到商

贸大厦工地。她在周围转了转,看见周建设的车停在工地的一角,就摇着车子过去。


  车上没有人,文娟急切地往周围看看。她抬起头来,看见周建设站在大楼最顶

层的边缘。


  文娟找到施工电梯,艰难地将轮椅挪进电梯,用拐杖按下绿色按钮。电梯升到

了顶层。


  周建设还在呆呆地俯瞰着城市的高楼、车流、公路、人群、立交桥。文娟无声

无息地出现在顶层。她小心地绕开倒下的架子,在周建设身后不远停了下来,凝视

着周建设的背影。


  站在高楼边缘,看着广阔的天地,周建设心情轻松了许多,他张开双臂,做了

一个扩胸动作。


  “周大哥!”文娟大叫一声。


  周建设转过身来,惊讶地望着轮椅上的文娟。衣着素雅的文娟,脸色在一头乌

发的映衬下略显苍白,一双明净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周建设觉得如果自己能一辈

子照顾她,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流遍全身,他在心中作出

了一个决定。


  “周大哥,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想不开。”文娟说。


  周建设走到文娟面前,怔怔地望着她。文娟被周建设看得低下了头。


  周建设说:“文娟,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没有让我想不开的事情。”他蹲下

身子,望着文娟秀丽的脸庞,动情地说:“你和我都曾经是这个社会中最底层的人,

都吃够了苦,尝够了被人欺负没有尊严的滋味,所以我们应该比别人更皮实。”


  文娟点点头。


  周建设继续说:“命运是个有意思的东西,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和我总是在不

幸的时候连在一起,我想,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文娟,嫁给我吧,我们在一起

一定能改变命运。”


  文娟听后,无言地看看周建设,调转轮椅,往下楼的方向走去。到了街上,周

建设开着汽车慢慢跟在文娟后面。上坡的时候,文娟费力地摇车,突然发现车轻了

很多,回头一看,是周建设在后边推着。


  文娟冷淡地回头对周建设说:“你开车走吧。”“我推你回家。”周建设不容

争辩地继续推着。


  行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他们。肖眉骑车下班经过这儿,看见这一幕,停下车

来静静地望着他们。一个游客放下行李,取出相机,追上周建设和文娟,想给他们

拍张照片。周建设冲那人笑笑,随他拍。


  周建设和文娟渐渐走远,肖眉还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天慢慢地暗了下来,周建设推着车来到文娟家的胡同口,文娟让他停下,说:

“你走吧,我不想让人看见。”


  周建设在路边扶着文娟,固执地说:“文娟,我要和你结婚。”


  文娟似乎有些生气,一声不响摇着车子走开了。她到了楼下,大声朝上面喊:

“妈——妈——”声音好像一个快哭出来的孩子。文清推开窗子一看,忙和母亲从

楼上跑下来,抬着轮椅走上楼梯。周建设直到文娟一家消失在楼梯口,方才转身。


  于兆粮家的保姆张姨正在准备晚饭。电话响了,张姨拿起电话。


  “于主任回来了吗?”周建设在那头问。“还没回来。”张姨说。


  “钢铁和肖眉他们回来吗?”


  “他们总是礼拜六才回来。”


  周建设开玩笑地说:“那我可不可以去喝碗稀饭?”


  张姨很高兴地回答说:“好啊,你来呀!于主任每天都念叨你。”





  周建设关上手机,开车直奔于兆粮家。到了于兆粮家门口,正碰上给于兆粮打

针的护士从家里出来。周建设问她:“打过了?”


  护士说:“周总,快没药了。”


  “没了再买。”护士犹豫了一下说:“现在涨到8000多一支了。”


  周建设想了想,咬了咬牙说:“买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于主任每周一支。”


  护士点点头走了。


  进了门,保姆正在盛饭。于兆粮分着筷子说:“小周,你这么长时间不来,我

还以为公司的事把你压垮了。”


  “差不多要垮了。”周建设笑着说。


  于主任一边往周建设的碗里夹菜,一边说:“凡事一定要想开点,市场风云变

幻莫测,目前这种情形下,贷不出款的不是你小周一个人,公司垮掉的也不是你们

宏安一家。”


  他们边说边吃,周建设说:“于阿姨,你把我当成儿子看待,有件事我不能不

和你商量。”


  “噢,什么事?”于兆粮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周建设嗫嚅着说道:“文

娟,你还记得吧?”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最近钢铁和肖眉也老说起她的情况。”


  于兆粮表情放松了,又拿起筷子给周建设夹菜。


  周建设鼓起勇气说:“我想和她结婚。”


  于兆粮惊讶得又放下碗筷:“她不是双腿残了吗?”


  “唉!”周建设低下头来叹了口气,“就因为她残了,我才和她结婚。我愿意

伺候她一辈子!她也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


  于兆粮也叹了一口气,说:“小周,我劝你再考虑考虑,要照顾她的生活,还

可以采取别的方式。”


  周建设说:“我已经下了决心,阿姨。”


  于主任又端起饭碗,说:“婚姻大事,你要三思而行啊。”


  肖眉开门进来的时候,龚钢铁正坐在床上看书。肖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径

直走进卫生间洗脸。龚钢铁转眼看着她,发现她的眼角眉梢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喜

悦。肖眉从卫生间出来,走到蜡笔画前忙碌着,一会儿翻包,一会儿翻书架,好像

在找什么东西。钢铁悄悄走到她旁边问:“怎么了?”


  肖眉坐在桌前,冲龚钢铁笑了笑,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文娟和周建设结婚

了。”


  “真的?”龚钢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时候结的婚?”


  说着兴奋地在桌上砸了一拳,震得上面的东西跳了起来。


  肖眉白了他一眼,他赶紧收回手,凑过来坐在她身边。


  “下午刚办的。”肖眉拿起笔记本看着。


 


18


  龚钢铁摇了摇头,抑制不住喜悦,自言自语地说:“这两个人还真挺沉得住气,

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他们没说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文娟说不办婚礼了。”肖眉有些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龚钢铁说:“是吗?那我们得送个礼啊。”


  肖眉眼睛看着墙上的小姑娘,说:“我也这么想,可送什么好呢?”


  龚钢铁挠挠头,也说:“是啊,送什么好呢?”


  “钢铁,你说,过去我们是不是把周建设想得太坏了?”肖眉转过头来,有些

懊悔似的说。


  龚钢铁伸手搂住肖眉的肩膀说:“人嘛,总是有两面性的,不能说他不好,就

得是个十足的恶棍;说他好,就一点毛病没有。他最终能娶文娟,至少说明他良心

未泯,可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能保证他会一辈子对文娟好呢?”


  听龚钢铁这么一说,肖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有点严肃,也有点天

真地问:“那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钢铁一怔,追问一句:“什么?”


  肖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能保证会一辈子对我好吗?”


  钢铁摸摸她的头发,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我当然会了,肖眉,你今天

是怎么了?”


  肖眉摇摇头叹口气说:“没什么。钢铁,你说实话,你嫉妒周建设吗?”


  周建设推着文娟走在林阴道上,轮椅前边挂了一个大红色的布袋,袋中装着喜

糖。周建设不时向路人点点头,表现得满足而快乐。文娟一身新娘打扮,脸上露出

幸福的笑容。他们一起慢慢来到巩行长家门前。


  巩行长抱着小孙子正准备去公园,刚下楼就碰到了周建设。周建设忙迎上去打

招呼:“巩行长,要出去啊?那好,我们就不用为上楼费事了。”


  巩行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们。


  周建设解释道:“噢,这是我爱人文娟,我们刚刚结婚,特意来给您送份喜糖。”


  巩行长走过来与轮椅上的文娟握手道喜。


  周建设从袋中取出一些小袋装的喜糖,先给巩行长怀里的小孙子一袋,再给巩

行长和周围老人、孩子每人都发了一袋,然后就准备推着文娟向前走。


  见他们要走了,巩行长的孙子一边吃着糖,一边叫起来:“我要新娘子,我要

新娘子!”


  周建设停下来,把轮椅转过来,文娟接过巩行长怀里的孩子,抱着亲了一下。


  周建设对巩行长笑笑,推着文娟走了。


  巩行长站在那里,望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眼眶湿润了。


  他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放下孙子,快步朝着他们走去。


  “周经理,等一下。”


  周建设站住了,回过头来等他走近时说:“巩行长,你叫我小周。”


  巩行长喘着气说:“小周,你可以重新写一份申请报告送给我。再试试。”


  周建设一怔,一丝喜悦从心里闪过,但脸上不动声色。他想了想,说:“等条

件成熟了吧,钱永远挣不完,现在我只想给自己好好放个假,陪陪文娟。”


  巩行长的孙子在不远处叫:“爷爷,走啊。”


  周建设道别后又推着文娟向前走去,老人目送他们走远。


  周建设推着文娟走到了鹰鹏公司门前,大袋子里的喜糖已经所剩无几了。鹰鹏

公司的大门前冷冷清清的,周建设望着大门,心里瞬间被愤怒充满。想着自己从这

里开始的奋斗经历,感慨万千。


  文娟回过头来,关切地问:“建设,累了吗?”


  周建设醒悟过来,又继续推文娟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说:“我在

这儿还有几个朋友,你稍等一会儿。”说着,提起剩下的喜糖向鹰鹏公司的大门走

去。





  老四正在给几个马仔分配任务:“春子,这个星期你一定要把公司的账目弄清

楚;二双,把新四口饭店的老板叫过来,妈的,哪能三个月不交一分钱……”


  一个马仔推门进来说:“四哥,宏安公司的周建设来了,正在门口。”老四一

怔。马仔们全都站起来,一个马仔恶狠狠地说:“他胆儿不小啊!”说着活动起胳

膊,做着动手的准备。


  老四瞪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出门去。见周建设正安静地看着公司贴在走廊上

的业务来往表,于是面露笑容地打着招呼:“哟,周总,里边请。”


  周建设平和地笑笑说:“四哥,你们生意做得不错呀。”


  老四摆摆手说:“哪里,哪里。周总过奖了。”


  “葵哥在吗?”周建设问道。


  老四摸摸脑袋说:“哟,葵哥今天刚好出去了,周总,找他有事?”


  周建设遗憾地说:“葵哥不在,那我就不进去了,你把这些喜糖给葵哥和弟兄

们——我结婚了,葵哥什么都不缺,我想送几个喜糖比什么礼物都好!”


  说着朝门口走去。


  老四接过糖,回头对挤在门里的马仔们瞪了一眼,转过头来说着道喜的话,送

周建设出大门口。分手时,老四坦诚地对周建设说:“这个世界上我最敬重的人就

是你。”


  周建设拍拍老四的肩膀,说:“四哥,宏安垮了,如果有一天还能起来,只要

是我公司的事情,你……还有葵哥都可以当一半家!”


  老四很感动,使劲握着周建设的手。


  周建设推着文娟继续在大街上慢慢走着。身边是飞快的车辆和匆匆的行人。他

们在繁忙的大街上显得特别安静、从容。老葵站在窗前看着他们走远。老四走进来,

把装喜糖的小袋放在桌上说:“大哥,周建设的喜糖。”


  老葵继续望着大街,自言自语:“别是口蜜腹剑呀。”


  一个晴朗的日子,周建设和文娟、文清一起在公园的湖畔散心。文清捡起几个

石片,递到轮椅上的文娟手里,和她一起打水漂。


  周建设坐在离她们不远的柳树下,翻看着一摞材料。马光明在旁边兴奋地看着

他。


  周建设看完材料,忘情地仰头长叹:“天不灭我呀”


  树上的一只鸟惊叫着飞远了。


  马光明说:“临走陈总特意要我转告你,希望你这个月能抽时间去北京和他会

面,商量成品油的事情。”


  周建设恢复了平静,他看着马光明说:“我会和他联系的。你现在马上叫人起

草申请报告,直接送到巩行长手上。”


  马光明答应着去了。湖边传来文娟和文清的笑闹声。


 

 19


  周建设走过来的时候,文娟和文清玩得正高兴。周建设微笑地看着她们,也拾

起一个小石片,喊道:“看我的”向着湖面扔了出去,湖面上出现了一长串漂亮

的水花。


  闷热的夏天快过去了,天空变得高远起来。不知不觉中,人们的心情也爽朗起

来。这一天,宏安公司的原班人马都到齐了,他们各自撕着自己办公室上的封条,

打扫着室内卫生。


  周建设穿过大厅,有几分得意地望着忙碌的员工们。一个小伙子看见周建设走

来,讨好地说:“周总,我们应该买几挂一万响的鞭炮挂在门口放放。”


  周建设瞪了他一眼,说:“宏安贸易公司从来都没有停过,更没有被人封过,

只是大家在宏安累了,政府给大家放了一个假,今天假期满了,大家照常上班,照

常工作就是。”


  说完,脚步轻松地走进办公室,此时他的办公室已被整理得焕然一新。他坐进

大皮椅子,用脚使劲蹬一下地面,皮椅飞快地转动起来。周建设在旋转中陶醉地闭

上了眼睛。


  钟小丽悄悄走进来,等着转椅停下来,对他说:“老葵让人送来一个花篮祝贺,

接还是不接?”


  周建设平静地看着钟小丽:“为什么不接?接!马上就搬到我这儿来。”


  钟小丽转身出门,周建设叫住她,说:“让来的人转告葵哥,说我非常感谢。”


  一会儿工夫,几个小伙子将花篮搬进了周建设的办公室,放在中央。周建设走

近花篮拉了拉“贺宏安贸易公司再业大吉”的红绸带子,见周建设心情很好,站在

旁边的钟小丽试探地说:“我昨天看了肖眉的电视散文,很感人。”


  周建设转过头来,轻描淡写地说:“我对文娟是真心,她写出文章来才能感人。”


  说完,弯腰闻着花香。钟小丽本想看看他的表情,他却给了她一个后背。她沉

着脸默默走了出去。


  钟小丽一走,周建设直起身来。默默地盯着花篮,渐渐地他的目光变得阴冷起

来。一把将“贺宏安贸易公司再业大吉”的带子撕下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周建设给刑警队长张中林打了个电话,请他吃饭,地点还是湖上酒舫。


  张中林走进包间时,周建设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这次见面,周建设少了一些寒

暄,他一见张中林就从公文包里拿出老葵的照片,把它推到张中林的面前。看到老

葵的照片,张中林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抬头望着周建设。


  周建设沉默地看着他,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气氛有点尴尬。临湖的窗户半

开着,一阵微风吹进来,桌上红蜡烛的火苗忽闪了几下。周建设伸手捉住一只飞蛾,

捏着它的翅膀,放在蜡烛上活活烧死。


  张中林打破沉默说:“严打过去这么久了,最好的时机也过了。”


  周建设看着张中林说:“老葵是黑社会头目,害群之马,严重影响社会治安,

影响改革开放,搞掉这样的人,根本不需要等什么时机。”


  张中林想了想,抬头看一看周建设的脸,又低下头去,有些犹豫地说:“周总,

你缓我几天,我再把他那两个马仔从监狱里提出来审一审,怎么也得有个由头。”


  周建设站起来,声音提高了:“由头,你要什么由头?要在犯罪现场抓到他才

算数吗?”


  张中林低声说道:“很难现场抓,他是一个从来不动窝的人。”


  周建设背着手,看着窗外的湖水,阴冷地说:“那就叫他在家犯罪好了!”


  几天后,周建设派人把老四请到了宏安公司。老四到了公司接待室,等在那里

的周建设站起来,热情地给老四让座倒水。


  “周总叫我来有什么事?”老四开门见山地问。


  周建设在老四身边坐下,叹了一口气。


  老四站起来说:“周总,有事你就说,只要兄弟能帮上忙。”


  周建设面露难色,说:“这事本来应该和葵哥说,可是葵哥……我想还是先和

你商量一下,如果你能办我就不麻烦他了。”


  老四说:“周总,我最敬重的人就是你,当然,还有葵哥。有事你直说。”


  “爽快!”周建设说着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存折推到老四面前。老四打开存折一

看,怔住了,上面有20万元。


  “如果不够,你尽管说话。”周建设在一旁看着老四的脸说。


  老四吃惊地望着周建设,一声不吭。


  周建设说:“有一批货,明天从海上运过来,当天必须再送到北边……”


  老四插话问:“什么货?”


  周建设转身从白墙上抠下一点白灰点在茶几上。老四的表情变得很谨慎,他想

了一会儿,说:“这事不能不和大哥商量。”


  周建设又取出一个存折递到老四手上,说:“这是给葵哥的。”


  老四看看存折,把两个放到一块推到周建设面前:“周总,我跟葵哥商量后再

给你答复。”


  周建设拿起两个存折,放进老四的衣袋,说:“这不是小事。我知道只有你和

葵哥能办。不管葵哥接不接,这算我周建设的一点心意。”


  老四犹豫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回头说道:“周总,我尽量说服葵哥。”


  下午,周建设接到了老四的电话,说葵哥请他晚上到“天上人间”吃饭。天慢

慢黑了,周建设独自开车来到“天上人间”,这是这个城市最豪华的饭店。他一下

车,老四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出现在周建设面前。


  “周总,二楼牡丹厅。”老四恭敬地说。


  周建设提着一个小皮箱,随着老四穿过长长的走廊和一排小姐,来到一个雅间

门前。两边站满老葵手下。老四点点头,周建设推门进去,这是一个像会议室一样

大的房间,墙壁上挂着字画。饭桌是能坐20余人的大转桌,桌边只有两把椅子相

对摆着。老葵正在看连环画《桃园结义》。周建设进来后,老葵瞟了他一眼,继续

看小人书。





  周建设放轻脚步来到桌前,像怕惊醒他似的轻轻叫了一声“葵哥。”


  周建设走过去坐在老葵对面,环视着周围的环境。过了很久,老葵终于看完最

后一页,合上书。一拍手,老四推开门,一个小姐端着一盘煮红薯进来,恭恭敬敬

放在大饭桌上。


  老葵将那盘红薯转到周建设的面前说:“我是个农民。”


  周建设扭过头去,对服务小姐说:“来点蒜汁。”


  马上有小姐用一个青花瓷盘端了一碟蒜汁上来。周建设剥掉红薯皮,沾了一下

蒜汁,又把红薯转到老葵面前:“谢谢葵哥,我是个孤儿,小时候过年才能吃到这

么好的红薯。”


  老葵连拿了三个大红薯,又都放下,最后找到一个很小的红薯,没有剥皮,直

接沾了蒜汁吃,一边取出那两个存折放到盘边,将桌子转到周建设面前,说:“礼

重了,干不了。”


  周建设迟疑了一下,把存折收起来,打开精致的皮箱,取出几服中药放在桌上,

说:“葵哥,那笔生意就不提了。”


 


20


  老葵吃着红薯冷冷地说:“听说你手下有几十号人?”


  周建设合上皮箱,叹了一口气,说道:“都是政府机关下来的干部,除了写公

文,百无一用。这次生意是我个人的,和公司无关。”


  老葵把红薯头儿咽了下去,不说话。


  老葵不语,继续看书。


  周建设把几包中药转到老葵前面,口气随和地说:“葵哥,听说令堂一到冬天

腰腿不好,你让老人家吃这几服药试试。”


  老葵盯着中药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拿起连环画书,提上中药不辞而别。


  看着老葵出了门,偌大的雅间里,只剩下周建设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望着红

薯。老四给老葵开门时回头朝周建设看了一眼。


  回到鹰鹏公司,老葵派人请来了一位有名的老中医,请他辨认周建设送的是什

么药。老中医坐在院里石桌前面,慢慢解着那三包中药。老葵和老四站在一边仔细

看着。老中医瘦长的手指把第三包中药打开时,发现里面有一个存折。老中医抬眼

看一下老葵。老葵就像没看见一样。


  老中医把存折放到一边,一扬手臂,说:“纸,笔。”


  身后马上有人递上纸笔。老中医取出老花镜,在中药中翻一阵,就在纸上写一

个药名。、


  老葵好像患了失语症一样,沉默着。边上的老四试探着问:“这药方能治老太

太的病吗?”


  老中医抬起头,惊讶地说:“何止是治!”


  听到这话,老四把200元钱放到老中医面前。老中医收起药方,把钱推到一

边说:“让我知道了这个药方,比给多少钱都值。”说着哈哈笑着走出大门。


  老葵坐在桌前,像在梦境中一样,机械缓慢地包着那些中药。老四从外边回来

时,老葵刚把药包好,存折已经收起来了。老葵说:“办去吧。”便提着中药往屋

里走去。


  周建设现在的家,是一套别墅小院。为了文娟进出方便,门口特意修了坡道。

早晨的阳光照在院内葱郁的花木上,一片安宁景象。周建设吃过早餐,手机响了一

下,他看看挂钟,时间是八点半,起身亲昵地吻了吻文娟,走出门,开车走了。


  文娟摇着轮椅追到大门口,大声对周建设的车喊:“公司没事,就早些回来。”


  周建设把车开出院子,长鸣喇叭,以示回答。轿车很快驶出小区,门卫老远就

向他挥手致意。


  周建设在车上,用手机发了一个信号。


  刑警队队长张中林接到信号后,命令整装待发的干警们各就各位,开始行动。

几辆警车在大街上奔驰。


  宏安公司会议室里,钟小丽和几个部门经理在等着周建设。


  有人看看表说:“周总到底来没来?昨天不是通知说9点钟开会吗?”


  钟小丽也看看表,走出会议室。她敲了敲周建设办公室的门,见无人回答,就

推门进去。发现周建设正坐在老葵送的花篮边喝茶,一边看着一本小说,悠闲自得。


  钟小丽说:“周总,人到齐了,该开会了。”


  周建设看看墙上的挂钟,对钟小丽说:“让大家在会议室等一会儿,就说我有

一份文件没有看完。”


  钟小丽瞟一眼周建设手里的书,是一本武侠小说。她站着没动。


  周建设温和地说:“去吧,就这么说。”


  钟小丽走出门去,周建设掀过书页,看得很投入。钟小丽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

向会议室走去。


  大海汹涌起伏,浪头拍打着客运码头。不远处,一艘豪华货轮正鸣笛靠岸。岸

上的停车场上,老四和几个弟兄坐在面包车上盯着码头。一个提着皮箱的中年男子

从货轮上下来,走过栈桥时朝四周看了看。马光明提着一只同样的皮箱慢慢向他走

来。


  两人相遇时,马光明被什么绊了一下,趔趄着撞到那人身上,两只皮箱都撞落

在地上。马光明连声道歉,拿起一只皮箱走了。马光明快步往面包车走来,等他上

了车,老四命令司机开车。





  码头的隐秘处,一辆警车悄悄启动,跟在面包车的后面。面包车在街上快速行

驶着,老四偶然一瞥后视镜,发现后面有一辆警车悄悄尾随着。他一捅坐在身边的

马光明,指指后视镜。马光明一看见警车,顿时脸色苍白。


  老四果断地对马光明说:“你提着东西下车,我把警车引走。”


  马光明摇头,身体发抖,死活不愿意单独下车。


  老四哼了一声,说:“妈的,瞧你这熊样!”从马光明手里夺过皮箱,对司机

喊道,“快找个僻静地方让我下去!”


  车子在街道拐弯的地方停下了,老四提着皮箱下了车,迅速钻进胡同不见了。

面包车也迅速开走。


  将近黄昏时,鹰鹏公司的大门开了,老葵的母亲提着菜篮子走了出来。老四躲

在胡同口四下观望着,确认没有异常情况后。看看手里的箱子,终于下决心提着箱

子先回公司。


  老四走到门口又小心地四处望了望,最后闪身进去。他刚进去不久,张中林就

带着十几名警察,冲进了鹰鹏公司大门。


  警察进来时,小葵正趴在沙发上看动画片,不时哈哈大笑。老葵正在厨房熬中

药,院里到处弥漫着浓郁的药香。


  老四提着箱子悄悄走进来,对老葵喊道:“大哥。”


  老葵突然回过头来,盯着老四手里的箱子。老四脑门上全是汗水,他神色慌张

地把箱子向上提了提:“大哥,这也是我们的一次好机会。”


  老葵看着他沉思不语。


  院里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老葵一惊,到门口一看,发现警察已经冲进院子,

他迅速回身骂道:“你他妈的,还不快跑!”


  老四提起箱子,跳上窗台,正准备往下跳,张中林在门口向他开了一枪。


  老四应声从窗上掉了下来,箱子裂开了,海洛因撒了一地。老四挣扎着,想爬

起来说点什么,刚一张口,又颓然倒地,痉挛似的在地上抓了一阵,死了。


  警察们拿枪对准老葵,老葵慢慢把药罐从灶上拿下来,走到窗前。一个警察大

喝:“站住!不许动!”


  老葵就像没听见一样。看看窗外撒了一地的白粉,回头望着拿枪对着他的警察,

慢慢走到屋子中央坐下,问张中林:“是不是姓周的让你来的?”


  张中林不说话,拿出铐子向他走过来。


  老葵伸出双手,等着张中林来铐,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说:“水总会干的,石

头总会露出来的。”


  张中林没有马上给老葵带手铐,而是对部下说:“搜!不要漏过一个房间。”


  警察们马上分散到各处进行搜查,小葵悄悄地趴在床下,惊恐地瞪着双眼,看

着外面的情况。老葵不屑地望着张中林,又把双手向前伸了伸:“来呀,总有一天

……”




21


  张中林环顾一下左右,见警察们都出去了,突然往后退了几步,对着老葵连开

三枪。


  老葵倒在血泊之中,瞪着眼睛望着床下的哆嗦着的小葵。


  警察们听到枪声,迅速从各个房间跑了过来,见老葵中枪身亡,都不解地望着

张中林。


  张中林对着死去的老葵骂道:“妈的,差点遭了他的暗算。”


  宏安公司各部门的经理还在会议室中耐心地等着。钟小丽不安地站起来,又走

到周建设办公室,一进门,只见周建设还在认真看武侠小说,但身边的花篮却散了

架,鲜花落得满地都是。


  钟小丽愣住了,她的脑子飞速运转着,突然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转身跑下楼,

在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鹰鹏公司。到了鹰鹏公司门口,看到门已经被警察用

黄色警戒线封锁住。她装作过路,好奇地往里看了看。两副担架从里面抬了出来,

急匆匆地抬进门口的救护车。钟小丽故作镇静地走出老远,然后疯了一样快速奔跑

起来,嘴里发出骇人的嚎叫。


  市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成立了,会议室里正在进行局长的投票选举。台下坐满

了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唱票人嗓音洪亮,不断念到龚钢铁的名字。这个名字后面的

“正”字远远超过了其他名字。


  唱票结束后,检察长肖凤山上台宣布:“今天的民意调查十分令人满意,与院

党组研究的结果完全一致,我现在宣布,从即日起,原批捕科科长龚钢铁同志任反

贪污贿赂局代局长!正式任命待报市委批复后宣布。”


  一片掌声之后,检察长宣布散会。大家涌出会场,批捕科的同事们围着龚钢铁,

让他请客。


  龚钢铁掏出钱包翻了翻说:“好,我请。不过先说好,不能喝白酒啊。”


  同事们起哄说:“那就喝红酒,喝XO!”


  龚钢铁站在原地说:“大伙先到天地间酒店大门口等着,我马上到。”


  说着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匆匆打开抽屉找钱,母亲经常注射的那个药盒

被他翻了出来。他拿起药盒,突然想起什么,脸上被一层忧虑笼罩了。他坐在椅子

上,陷入了沉思。他有某种预感,周建设下这么大的本钱讨好母亲,用不了多久,

母亲将陷入某种危险里。这时他听见门外同事们在喊他的名字,赶紧拿了钱,又拿

上了那个药盒走出办公室。


  第二天下午,龚钢铁拿着药盒,到省人民医院药剂科,找到一个日本留学归来

的药剂师攀谈起来。


  药剂师拿着那个药盒,看了上面的说明,说:“这是日本的小牛胸腺素,是一

种高级保健药品。药是好药,但打的时间长了会上瘾,尤其是过了更年期的女人,

经常打就显得年轻,有精神,过一段时间不打,就会四肢乏力……”


  龚钢铁急切地插话问:“一支要多少钱?”


  药剂师摇头说:“国内没有同类产品,也很少进口,我们医院就从来没进过。


  我在日本进修时也没见过,但我知道这种药在日本有钱人中很流行,一支估计

得上万吧。“


  “是日元?”龚钢铁问道。


  “人民币。日元至少得十万,对了,我好像在一本日本杂志上看到过,是十几

万日元。”


  龚钢铁接过药盒连声称谢。


  晚上龚钢铁回到母亲家里,进了屋,见保姆在厨房忙着,母亲不在家,就径直

来到母亲的卧室翻找起来。保姆听见了动静,很紧张地问道:“谁?”


  龚钢铁慌忙回答着:“张姨,是我,钢铁,上次回来吃饭,我有枝钢笔忘家了,

回来找找。”


  他拉开几个抽屉,最后在母亲的梳妆台抽屉中发现了十个那样的针剂盒。龚钢

铁望着那些药盒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把小抽屉关上。


  龚钢铁来到省计经委办公楼。他气恼地来到母亲办公室门前,刚要举手敲门,

林涛处长走来,问:“你找谁?”


  龚钢铁没好气地回答:“于主任。”


  林处长问:“你找她什么事?”


  龚钢铁不耐烦地回答:“我是他儿子。”





  林处长热情地说:“你是钢铁呀……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林涛啊,噢,于主任

和周总一起出去了。”


  龚钢铁应诺着,掉头走了。


  于兆粮和周建设来到一处专卖各种稀粥的“粥棚”饭店,里面的装修淡雅而清

静,十分高档。他们在一个包间坐着,桌上摆了六七种稀粥,其余全是小菜。


  于兆粮起身去给周建设盛粥。


  周建设慌忙站起来,惶恐地说道:“我来,我来。”去夺勺子,于兆粮没松手。


  于兆粮话中有话地说道:“这次让我来。从来都是被人请,被人请了就只好答

应给别人办事了。今天我也请请别人,看是不是不请就不行。”


  周建设有些脸红了,他不好意思地接过粥碗,说:“于阿姨,你这是批评我。”


  于兆粮叹了一口气,眼睛望着窗外那个跟她自己年龄相仿的讨饭的老太太,说

道:“小周呀,现在是我求你,哪敢批评呀。今天,省委书记又把我叫去了,省长

给我打了三个电话,几千名下岗工人围着省委、省政府,你说怎么办?如果你明确

说不要玻璃厂和肉联厂,我就明确告诉省委书记了。”


  周建设把碗放下,把筷子横在上面,眼睛定定地望着于兆粮说道:“于阿姨,

你直说,要这两个厂到底和你当副省长有没有关系?”


  听到这样直白的话,于兆粮有些生气,也把碗放下,冷冷地说道:“这是两件

事,你不要混为一谈。首先,我当副省长是一种谣传。就算不是谣传,也只是人选

之一。其次,就是我在省常委会上打了保票,你不要这两个厂又能怎样?最多也就

是省长和书记觉得我于兆粮工作能力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但有—点我必须告诉你小

周。”


  于主任似乎越说越激动,她站起身来说:“你小周能有今天,你的公司能有今

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中央的政策,靠的是政府的支持。如果在政府有困难的时

候,你要躲起来,那你就等于放弃我们的支持,这意味着什么恐怕就不言自明了吧。”


  一片掌声之后,检察长宣布散会。大家涌出会场,批捕科的同事们围着龚钢铁,

让他请客。


  龚钢铁掏出钱包翻了翻说:“好,我请。不过先说好,不能喝白酒啊。”


  同事们起哄说:“那就喝红酒,喝XO!”


  龚钢铁站在原地说:“大伙先到天地间酒店大门口等着,我马上到。”


  说着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匆匆打开抽屉找钱,母亲经常注射的那个药盒

被他翻了出来。他拿起药盒,突然想起什么,脸上被一层忧虑笼罩了。他坐在椅子

上,陷入了沉思。他有某种预感,周建设下这么大的本钱讨好母亲,用不了多久,

母亲将陷入某种危险里。这时他听见门外同事们在喊他的名字,赶紧拿了钱,又拿

上了那个药盒走出办公室。


  第二天下午,龚钢铁拿着药盒,到省人民医院药剂科,找到一个日本留学归来

的药剂师攀谈起来。


 


22


  药剂师拿着那个药盒,看了上面的说明,说:“这是日本的小牛胸腺素,是一

种高级保健药品。药是好药,但打的时间长了会上瘾,尤其是过了更年期的女人,

经常打就显得年轻,有精神,过一段时间不打,就会四肢乏力……”


  龚钢铁急切地插话问:“一支要多少钱?”


  药剂师摇头说:“国内没有同类产品,也很少进口,我们医院就从来没进过。


  我在日本进修时也没见过,但我知道这种药在日本有钱人中很流行,一支估计

得上万吧。“


  “是日元?”龚钢铁问道。


  “人民币。日元至少得十万,对了,我好像在一本日本杂志上看到过,是十几

万日元。”


  龚钢铁接过药盒连声称谢。


  晚上龚钢铁回到母亲家里,进了屋,见保姆在厨房忙着,母亲不在家,就径直

来到母亲的卧室翻找起来。保姆听见了动静,很紧张地问道:“谁?”


  龚钢铁慌忙回答着:“张姨,是我,钢铁,上次回来吃饭,我有枝钢笔忘家了,

回来找找。”


  他拉开几个抽屉,最后在母亲的梳妆台抽屉中发现了十个那样的针剂盒。龚钢

铁望着那些药盒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把小抽屉关上。


  龚钢铁来到省计经委办公楼。他气恼地来到母亲办公室门前,刚要举手敲门,

林涛处长走来,问:“你找谁?”


  龚钢铁没好气地回答:“于主任。”


  林处长问:“你找她什么事?”


  龚钢铁不耐烦地回答:“我是他儿子。”


  林处长热情地说:“你是钢铁呀……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林涛啊,噢,于主任

和周总一起出去了。”


  龚钢铁应诺着,掉头走了。


  于兆粮和周建设来到一处专卖各种稀粥的“粥棚”饭店,里面的装修淡雅而清

静,十分高档。他们在一个包间坐着,桌上摆了六七种稀粥,其余全是小菜。


  于兆粮起身去给周建设盛粥。


  周建设慌忙站起来,惶恐地说道:“我来,我来。”去夺勺子,于兆粮没松手。


  于兆粮话中有话地说道:“这次让我来。从来都是被人请,被人请了就只好答

应给别人办事了。今天我也请请别人,看是不是不请就不行。”


  周建设有些脸红了,他不好意思地接过粥碗,说:“于阿姨,你这是批评我。”


  于兆粮叹了一口气,眼睛望着窗外那个跟她自己年龄相仿的讨饭的老太太,说

道:“小周呀,现在是我求你,哪敢批评呀。今天,省委书记又把我叫去了,省长

给我打了三个电话,几千名下岗工人围着省委、省政府,你说怎么办?如果你明确

说不要玻璃厂和肉联厂,我就明确告诉省委书记了。”


  周建设把碗放下,把筷子横在上面,眼睛定定地望着于兆粮说道:“于阿姨,

你直说,要这两个厂到底和你当副省长有没有关系?”


  听到这样直白的话,于兆粮有些生气,也把碗放下,冷冷地说道:“这是两件

事,你不要混为一谈。首先,我当副省长是一种谣传。就算不是谣传,也只是人选

之一。其次,就是我在省常委会上打了保票,你不要这两个厂又能怎样?最多也就

是省长和书记觉得我于兆粮工作能力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但有—点我必须告诉你小

周。”


  于主任似乎越说越激动,她站起身来说:“你小周能有今天,你的公司能有今

天,靠的是什么?靠的是中央的政策,靠的是政府的支持。如果在政府有困难的时

候,你要躲起来,那你就等于放弃我们的支持,这意味着什么恐怕就不言自明了吧。”


  龚钢铁叹了一口气,诚恳地说:“兄弟,我今天命都不想要了,你们还不让我

说几句话吗?老葵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们比我清楚,可你们被哥儿们义气迷

住了,好像不这样就对不起死去的老葵。可你们要真对老葵好,就不应该是这样。


  你们知道老葵的母亲现在在哪吗﹖她现在住在城外一间破房子里,靠捡垃圾,

卖废品过日子。我去看过她,给她买了两听肉罐头,她感激得要向我磕头,可你们

这些老葵的弟兄,从里面出来却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阿昆被龚钢铁说得有些惭愧,匕首离龚钢铁远了些,但忽然看见面前有辆警车

挡在路中间,就又把匕首逼近龚钢铁。


  赵小强加快车速,越野车疯了一样向前开去。


  龚钢铁拿起车载喇叭,高声喊道:“刘副局长,让开,让开。让我们过去!”


  前面的警察让开一条通道。赵小强开着车呼啸而过。


  警察们不解地望着远去的越野车,慌忙和前边路口联系:“拦住,先拦住再说!”


  龚钢铁接着说道:“是老葵的弟兄,你们就该买点东西去看看老人。”


  阿昆跟小葵的感情一直很好,他关切地问:“小葵呢?他到哪儿去了?”


  龚钢铁说道:“老葵死了以后,他不知去向了。”


  赵小强骂了一句:“妈的!”不知道是骂谁。


  龚钢铁说道:“我知道那孩子聪明,他要有条件好好读书的话,准能考上大学。”


  龚钢铁的手机响了,他看看赵小强,接了电话。


  龚钢铁把手机送给赵小强,说:“是我老婆肖眉,你们和她说几句吗?”见赵

小强不理他,又收回手机自语道:“我俩昨晚上吵了架,她现在要向我道歉。”


  说着就挂了手机,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应该一块去看看老葵的母亲,她都

70多了。”


  赵小强不说话。可是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龚钢铁好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去吧。逃能逃到哪里去,与其躲躲藏藏地过

日子,还不如自首后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如果你们出来后能照顾好老葵的母亲,老

葵在天有灵,也应该知足了。有这么好的兄弟,他还有什么话说?”


  老葵的母亲被警察接来了,在前面大桥下的路口等着他们。老人佝偻着身子站

在风中,散乱的白发随风飘动。


  越野车在老人的面前停了下来。赵小强和阿昆隔着车窗望着老人。埋伏在附近

的警察,随时准备上前采取行动。


  赵小强看着老太太孤苦伶仃的样子,难过地转过头去。老太太对他们说:“孩

子,你们这是干什么?死了两个还不够吗?还要打打杀杀,我死也不愿意看见你们

这个样子!”说着把头转了过去,一行浑浊的老泪从她的眼角流出。


  龚钢铁在赵小强和阿昆的脸上来回看着,捕捉着表情的变化。阿昆受不了了,

他扔下匕首,趴在座椅上号啕大哭起来。赵小强望着窗外没有说话,但也已经完全

丧失了勇气。警察们见时机成熟了,就围了上来。他们给阿昆和赵小强戴上手铐,

押到附近的警车上。


  公安局指挥中心接到报告,房间里欢呼声响成一片。肖眉激动地紧紧抱住了于

兆粮。于兆粮如释重负地瘫坐在椅子上。


  在周建设的别墅花园里,大学已经毕业的文清在厨房忙着烧菜,文娟摇着轮椅

要端菜,文清抢过来送到餐厅。




23


  餐厅只有周建设和龚钢铁在相对而坐。见龚钢铁喝光一杯酒,周建设马上给他

倒满,他举起酒杯,感慨万千地说:“有了今天的事,我这一辈子……不说了。”


  和龚钢铁碰了一下杯,“为今天化险为夷干杯。”


  龚钢铁举起杯没喝,放下杯子,叹口气说:“建设,我有一件事,算我钢铁求

你了。”


  周建设愣住了。


  龚钢铁接着说:“我参观了你大楼里的娱乐城,也看到了你的小剧场,我希望

你以后对我母亲冷淡些。”


  看着龚钢铁带着恳求的样子,周建设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伤感地说:“有了今

天的事,我应该对于阿姨比往日更好,我是个孤儿,我没机会孝敬父母,我一定要

像你一样孝敬于阿姨。”


  周建设说完,龚钢铁把杯子蹾在桌上,生气地站起来说:“你是在害她!”他

站起来,走到窗前。


  轮椅上的文娟在另一个房间里一边逗孩子玩,一边仔细地听着外面餐厅里的对

话。


  周建设望着窗前龚钢铁的背影,说:“你如果把我当兄弟,你就会说我比你更

有孝心!”


  龚钢铁生气地转过身说:“你心里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说着拿起搭在椅背上

的外衣,开门走了。


  周建设没有去送他,怔怔地坐着不动。文清端着菜走进来,见龚钢铁不在餐厅

里,愣了一下,问:“龚大哥呢?”


  周建设平静地说:“出了这么大的事,让他早点回去和家里人一块儿聚聚。”


  文清放下菜。


  周建设接着说:“文清,明天你就去会计师事务所报到,叫你姐来吃饭。”


  文清隔着走廊喊:“姐,吃饭了,把萍萍抱过来。”


  夜晚,商贸大厦财务办公室灯火通明。所有的工作人员案头都放着一堆账本,

财务人员埋头工作着。


  周建设与抱着账本的马光明匆匆走进周建设的办公室。他们进来的时候,文清

正站在办公室里看墙上周建设、文娟与女儿的照片。见周建设有些焦急的脸色,文

清问:“姐夫,有什么急事吗?”


  周建设没有说话,马光明把一打账本和计算器、算盘等会计专用物品放到桌上,

走了出去。


  周建设严肃地对文清说道:“就是今晚,关系着你姐夫从明天开始,是一个普

通的公司老板,还是市里、省里独一无二的亿万富翁。这些账,是这几年宏安的核

心,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让我放心。今晚,你把这进与出给我走平,你走出来一

千万,你姐夫就多出一千万,你走出来五千万,明天你姐夫的资产就多出五千万。”


  文清有些惊恐地看着周建设。她觉得,周建设在灯光下说话的样子,跟白天看

到的一贯平和的做派有所不同,现在他的脸色有些惨白,眼角眉梢偶尔会透出一丝

狰狞。


  周建设见文清看着他发愣,就坐下来,接着说:“姐夫不是跟你开玩笑,你账

目走得好,明天肉联厂和玻璃厂的资产可能就是姐夫的了。”


  文清胆怯地坐下来翻着那些账目,犹豫地说:“姐夫,我刚毕业,从来没具体

做过。”


  周建设给文清倒了一杯水,把水放到桌上。态度坚决地说道:“没做过也得做,

天亮必须做完。明天一上班,市里、省里就来人检查、封账。”


  文清有些为难地说:“姐夫,能不能再来一个有经验的会计师。”


  周建设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又鼓励她说:“文清,这些账不能让第二

个人插手,姐夫知道你是财经学院的高材生,你肯定能做好!”说着,关门走了出

去。


  文清为难地翻着账本。马光明在其他的房间来回走动着。


  文清在周建设的办公室里忙到半夜,放下账目表,走进卫生间,不停地在用清

水洗脸,然后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走出来时,周建设正在办公室里认真地看一本名人传记。文清又翻开一页账

目,愣在那里,抬头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周建设。见周建设仍在专心地看书,文清小

心地拿起计算器算了算,惊愕了一会儿,走到周建设面前叫了声“姐夫”。


  周建设抬起头来,见文清额头上都是汗水。


  文清紧张地说:“姐夫,我有点怕。”


  周建设把书扔到一边说:“你看你,做一个账就把你吓成这样儿!”


  文清说:“我听都没听过这么大的数目。”


  周建设站起来说:“现在不仅听了,见了,还做成账目了,这样你就长大了,

成熟了。”


  文清只好又转身回去,动作像个木头人一样僵硬,手里的计算器掉在地上也没

发现。周建设捡起计算器,放到文清面前说:“不要怕数目大,就怕你数目做不大。


  也许过三年五载,这个城市的经济命脉都在你姐夫手里了,那时再让你做账你

怎么办?你难道要被吓死吗?“


  天亮了,公司财务人员陆续离开办公室。马光明面带笑容地在门口对他们说:

“大家辛苦了,今天的加班费按两天算。”


  他凑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会计跟前,悄声问:“全部完成了吗﹖”


  老会计说:“万无一失。只要工商、税务部门不故意找事。”


  马光明说:“工商、税务好说。”


  到了电梯口,马光明一摁开关,电梯没有反应,抱歉地对大家说:“电梯停电

了,大家再辛苦一下,走楼梯吧。”


  文清的工作还没做完,她揉揉眼睛,又去卫生间洗脸。回到桌前,再次拿起笔

时,手有些哆嗦。她用力掐自己的手腕,又揉太阳穴,刚洗过脸,汗又冒了出来。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在一个账本上写下最后一行巨大的数字。这一笔仿佛用尽

了她全部的力气,笔从她手中滑落在地上。


  文清叫了一声“姐夫”,虚脱地倒在地上。周建设赶紧把文清的账本收好,接

着大声叫来马光明。两人在楼梯间轮换着背文清下楼,到了楼下,两个人都已经大

汗淋漓、气喘吁吁了。


  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

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

的裂变……


  龚钢铁对检察长肖凤山说:“反贪局一连收到几十封揭发周建设长期贿赂工

商局邱局长的检举信,检举邱对周建设上交的假账不闻不问,使几千万国有资产一

夜之间流入了周建设的泰隆集团公司。”


  他们把文清抱进车里,周建设发动了轿车。他们来到最近的一家医院,急救人

员闻讯出来,把脸色苍白的文清放在推床上,给她戴上氧气面罩,推进了急救室。


  周建设和马光明在急救室外焦急地等着。过了一会儿,一个戴眼镜的女医生走

了出来。


  周建设急忙迎了上去。医生摘下口罩,有些不解地说:“醒过来了,你们干什

么了,把她吓成这样?”


 


 24


  周建设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医生很认真地说:“是打麻将吧?昨夜我们就抢救了一个昏倒在麻将桌上的,

太紧张了。”


  周建设不说话,走进急救室。文清躺在病床上,看见周建设走进来,虚弱地说

:“姐夫,做完了。”


  周建设看着她,脸上满是赞许的表情,说:“我不是说了吗,你肯定行。”


  文清闭上眼睛。周建设像亲哥哥似的微笑着,感激地摸着文清的额头。


  天已经完全亮了。见文清没事了,周建设和马光明一起回到了公司。周建设进

了自己的办公室,走到窗前,看着正在苏醒的大都市,呼吸着清晨凉爽的空气。然

后又兴奋地爬上楼梯,站在商贸大厦的最顶端,望着东方,张开双臂,仿佛就要迎

着朝阳飞去。


  检察长肖凤山今天要到省里开会。龚钢铁陪着他向等在远处的轿车走去,边走

边向他汇报最近反贪局里的情况。肖凤山清癯的脸庞在秋风里显得很沧桑。


  龚钢铁对他说:“周建设成立泰隆集团公司以后,反贪局一连收到几十封揭发

他长期贿赂工商局邱局长的检举信,吃、喝、嫖,还送邱四海的儿子出国留学。邱

四海在宏安公司和政府机关脱钩的时候,对周建设上交的假账不闻不问,使几千万

国有资产一夜之间流入了周建设的泰隆集团公司。”


  肖凤山看着不远处正在转黄枯萎的树叶,然后转过头来问道:“说了这么多,

你到底想怎么办?”


  龚钢铁简洁地说道:“拘传!”


  肖凤山哼了一下,眼中出现了一丝忧郁。他看着眼前这个火气很旺的小伙子,

接着把目光投向远处,慢慢地说着:“你以为周建设和邱局长是一般公民?周建设

是社会名流、政协委员,能说拘传就拘传吗?那个邱四海在市里、省里的关系你比

我清楚,这是拘传就能水落石出的事情吗?”


  他们说着走到肖凤山的小车旁边。肖凤山刚要上车,又回头严厉地对龚钢铁说

道:“对这些人物,没有铁的事实,就不要放出半点风声。”


  龚钢铁领会地点着头,又走上两步说:“检察长,你到省里开会,都说你要去

省院当检察长了。”


  肖凤山苦笑了一下,接着有些无奈地说:“如果我能当省院的检察长,我现在

就可以让你把这些硕鼠、蛀虫抓起来!”说着关上了车门。接着他又摇下玻璃,态

度和蔼起来,对走在车旁的龚钢铁说:“你和肖眉是不是又吵嘴了?开会回来我请

你们俩吃个饭。”


  龚钢铁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小车开走。他看到车在前方消失后,就顺着原路

回到检察院,他知道同事们还在反贪局等着他。


  龚钢铁回到办公室,发现牛明、吴小红以及其他几个人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那里。


  检察院的董廉生主任从门口过去的时候,朝里边瞟了一眼。龚钢铁坐下来,看

了看屋里的几个人,吴小红把一个卷宗放在他的桌子上。


  龚钢铁问道:“西城区的赵区长,涉案金额有多少?”


  吴小红回答说:“光受贿一项就是80万。”


  龚钢铁把杯子往桌子上一蹾,说:“你今天把那几个贪官的卷宗给我整出来。”


  吴小红小声地嘟哝着:“人家说我们反贪局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


  “软的捏多了,就有经验去捏硬的了。”龚钢铁不愠不火地说。


  办公室里的人见局长这样说,就都舒了一口气。这时龚钢铁桌上的电话响了起

来。肖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钢铁,我的书出来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龚钢铁看了看桌上的一大堆卷宗,说:“知道了,我这儿有急事,中午不回去

吃饭,晚上再庆贺你的新书出版吧。”


  肖眉感觉到龚钢铁说话时心不在焉,呆呆地拿着电话站在电话亭,她觉得很失

落。


  她在电话亭旁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往步行街走去。快步走了一阵,刚才的失落

感渐渐散去了。她突然作出一个决定,往路边一个电话亭跑去。拨通了周建设的手

机,对着话筒嚷了起来:“建设,我是肖眉,忙吗?不忙我请你吃饭。”


  “你请我吃饭?”周建设觉得很奇怪。





  肖眉肯定地说:“对,我请你,宏安贸易公司改成了泰隆集团公司,我应该向

你祝贺一下。”


  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

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

的裂变……


  商贸大厦原来挂“宏安贸易公司”牌子的地方,现在挂上了“泰隆集团公司”


  的大牌子。


  马光明正在会议室和来报到的新职员交谈。他的助理带进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大

学生,站在一边等着。


  马光明转头问她:“你和邱局长什么关系?”


  女大学生说:“他是我舅。”


  “你先去娱乐城上班吧,不合适以后再调。”


  女大学生说着谢谢,和别人一道出去了。


  一个职员带着另一个女研究生走了进来,向马光明介绍说:“马助理,这是上

海交大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原来是前锋公司老总的秘书,现在不干了。”


  马光明抬起头来问:“为什么?”


  女研究生直截了当地说:“因为我没有委身于他,没有做他的情人。他喝了酒

对我动手动脚,我打了他一耳光。”


  马光明犹豫了一下,问:“谁把你介绍来的?”


  女研究生回答说:“谁也没介绍,我自己找来的。”


  周建设正从会议室门口过,刚好听到这几句话,转身走了进来,问道:“你叫

什么?”


  “夏敏。”女研究生回答。


  周建设露出了微笑,随便地说:“夏小姐,这儿的老总也有喝醉酒的时候,如

果他喝醉了,和你原来的老板一样失态,你也会打他耳光吗?”


  夏敏直视着周建设的眼睛说:“我知道你就是周建设,周总。我是了解过你才

来的,看过电视,也看过宣传你的文章,还问过你们公司的人,我是因为尊敬你才

来泰隆的,和别的公司比起来,泰隆的工资不算高。”


  周建设继续问道:“我是问我喝醉酒后失态你会怎么办?”


  夏敏机敏地回答道:“只有喝醉的职员,没有喝醉的老总。你如果和我原来的

老总一样,我马上离开。”


  周建设沉默了一会儿,对马光明点点头。夏敏被录用了。


  郊外的星空格外清朗,龚钢铁和助手吴小红、牛明开着车飞奔在郊外的公路上。


  他们来到西郊一片松林的后面,那里有一片别墅区。他们把车停在一栋别墅前。


  钟小丽正在别墅里收拾行李,准备出门。听到有人敲门,她说着“别急,马上

就好”,手里还在忙乱地整理着。




 25


  敲门声加重了。


  “谁呀?”钟小丽有些不耐烦地说,走过去把门打开,见灯光下站着龚钢铁和

吴小红,后面还有牛明,她一时呆住了。脸色在瞬间变得煞白。


  钟小丽突然口吃起来:“龚……龚大哥。”


  龚钢铁温和地说:“你别怕,我们不会让你误了飞机,只谈半个小时。”


  钟小丽镇静下来,把身体一转,让他们进了屋。几个人坐下后,龚钢铁认真地

说:“我们收到了不少有关周建设的检举信,有些事情和你有关,希望你能配合一

下。”


  钟小丽无奈地抬起眼睛,叹口气说:“龚大哥,龚局长,你知道我和周建设的

关系,我不过是,说难听一点,是周建设连穿都不愿穿的一件衣服,不过是一个吃

青春饭的人,他有事情,也不会让我知道。”


  龚钢铁看着钟小丽的眼睛说:“小钟,我知道你是害怕周建设,为避开他才住

到几十里外的乡下,可你怕他什么?要避开他什么?”


  钟小丽沉默着,她的思维一时很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低声说:“我

什么都不知道,龚大哥,希望你能谅解我。”


  坐在一旁的牛明看着龚钢铁。


  龚钢铁又接着说:“如果他真要为难你,你躲得掉吗?你了解周建设,这个道

理你不会不懂。”


  钟小丽低头沉默着,然后抬起头望着龚钢铁,说:“龚大哥,这些年我经历的

是是非非太多了,你让我清静清静,好吗?”


  龚钢铁站了起来,说:“小钟,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并不是我不让你清静啊。


  好吧,我们送你上机场。“


  大家一起动身。警车在夜色中疾驰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车上的人都很安

静。钟小丽的行李堆在她的身旁,她两眼无神地注视着窗外的黑暗。机场到了。


  龚钢铁一个人在安检入口送钟小丽,吴小红和牛明眼看着钟小丽拉着皮箱默默

地走进候机大厅。


  龚钢铁回到大门口的警车上。扶着方向盘的牛明嘟哝着:“一条好好的线索,

断了。”


  龚钢铁脸色阴郁地说道:“开车。”


  牛明发动了汽车,正要走,后视镜中突然出现钟小丽拉着皮箱的身影。


  龚钢铁急忙喊:“停车!”


  钟小丽上了车,一行人马上连夜把车开回检察院。


  在反贪局的办公室里,钟小丽向龚钢铁说出了她知道的情况,吴小红在一旁快

速作着笔录。在一问一答中,天渐渐亮了。


  钟小丽打着哈欠,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说:“我所知道的就这些,最重

要的就是送邱四海他儿子到英国留学,那一次送了60万。”


  龚钢铁继续询问道:“你再想想,其他的还有什么。”


  钟小丽摇摇头说:“后来我就离开了周建设,什么都不知道了。”


  龚钢铁和吴小红对视一下。吴小红把笔录放到钟小丽面前,钟小丽在那十几页

记录上按下手印。


  早晨,周建设刚来到他的办公室里,就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进来”,夏敏抱

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来说:“周总,弄好了,现在上网比原来快了两倍。”


  周建设接过电脑,高兴地说:“既然学的是这个专业,以后公司的机房就交给

你了。”说完就接线,开机,按键。他打开电子邮箱,看到了肖眉发来的电子邮件

:“周建设,钱是祸水,你和你那个邱局长好自为之吧。”


  周建设怔了一下,表情迅速恢复了正常,他对还站在身边的夏敏说:“小夏,

是快多了,你现在去机房帮帮他们,争取在这个星期内把公司的局域网建起来。”


  夏敏答应着出去了。周建设马上给邱四海打电话,接通后他急迫地说:“邱局

长,我有急事要见你一下……对,非常急,就现在。”他放下电话,马上走出门去。





  他们已经约好在一个茶馆见面。


  半个小时以后,周建设来到茶馆的时候,邱局长已经等在那里了。


  两个人小声地商量着对策。周建设拿出一条小金鱼放在邱四海的面前:“金鱼

算什么——就是它,镀金,你把这个给他们看。重要的是那60万,最好的办法是,

我现在给外贸局幼儿园60万现金,说那60万是两年前给他们的赞助,你让幼儿

园把这60万接下来。”


  邱四海把桌上的水杯拿起来,一口喝干,像喝了一杯酒似的。他站起身来说:

“就这样吧,妈的!”


  肖凤山看着送来的钟小丽的证言材料。龚钢铁和牛明在他的办公桌前站着,等

着他的反应。肖凤山从材料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说:“站着干什么?先坐

下。”


  肖凤山看完最后一页,望着沙发上的龚钢铁问:“有把握吗?”


  龚钢铁用力地点着头。肖凤山站起来,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检察院前面

的繁华大街,接着又在屋里反复地踱着步。最后他走回自己的桌前,拿起笔,重重

地在一张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办公室主任董廉生从检察长办公室门口悄悄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从窗口看着一

辆警车出去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关了屋门,拿起了电话:“喂,周总吗?”


  周建设在办公室里听完董廉生的电话,默默地坐在那儿。十几分钟后,门外传

来脚步声和敲门声。他知道检察院的人到了。


  龚钢铁看着不停演戏的老朋友,说:“周建设,咱们不用这样遮掩了吧。”


  周建设说:“也是,有什么事你早点说出来,是误会,我也好早一点解开。”


  龚钢铁看着周建设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邱局长儿子出国留学时,你送没

送给他60万元人民币?”


  周建设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说:“他儿子出国时,送过,是现金,可那是让

他转给外贸局幼儿园的,我想给孩子们建个游乐场,你现在可以派人到幼儿园去查

账,也可以问那儿的叔叔阿姨,看有谁不知道我周建设给他们捐过60万元人民币。”


  龚钢铁怔住了。周建设的回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严肃地说:“建设,在

这儿说话,可是每一句都要负责的。”


  周建设坦然地说:“不光在这儿,在哪儿说话,每一句我周建设都会负责任。


  我知道检察院是执法重地,一言一行,都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


  龚钢铁让人把牛明叫了进来。龚钢铁说:“现在去把外贸局幼儿园的账给封起

来!”


  牛明刚要出门,又有一个人进来,附在龚钢铁的肩上耳语几句。听完后,龚钢

铁一惊,他迅速地瞟了周建设一眼,立刻站起来走出门去。


  龚钢铁刚走到楼梯上,就看见几个阿姨带着一群孩子,手拉手,站成队,还举

着牌子,上写:“周叔叔是好人!”等字样。


  孩子们在院内大叫:“把周叔叔还给我们!”


  “我们要周叔叔!”


  越叫越兴奋。



 26


  龚钢铁下到楼梯口。孩子们向他拥来,喊着“我们要周叔叔!我们要周叔叔!”


  很快把他围住了。这时董廉生解围似的走过来,劝几个阿姨把孩子带走。正闹

着,文娟摇着轮椅远远地过来了。


  龚钢铁拨开孩子向文娟走去。文娟急切地说:“龚大哥,萍萍发烧,建设忙,

我本来不想让他知道女儿病了。”


  龚钢铁的头上冒出了汗,他对文娟说:“文娟,你先回去,这不是说说闹闹的

事情。”


  文娟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决地说:“没事,你忙你的,我等他。”


  检察长肖凤山正在办公室里接省里的电话,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对方在怒气冲

冲地训斥他:“放人,现在就放人!刚刚开完检察会议。要求稳定第一,稳定第一,

你们市院回去不是抓紧把上边的精神落实下去,而是盲目抓人,故意引起社会不安。


  你们这样做,究竟是为了政府好。还是生怕社会乱得还不够?!“


  肖凤山一脸无奈地听着。龚钢铁匆匆走了进来。肖凤山慢慢放下电话,对一头

雾水的龚钢铁说:“放人吧,省里来了电话。”


  几天以后,上午九点半。所有的检察官都沉闷地坐在会议室里,有人在小声地

议论什么。龚钢铁坐在人群中间一动不动。有个老检察官走过来安慰似的拍拍龚钢

铁的肩膀,龚钢铁向老同志点点头,老同志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肖凤山走了进来,咳了一下。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


  他严肃地看着众人。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取出一张打印纸,说:“今天开会,

我来宣读一份处分决定:兹有我院反贪污贿赂局局长龚钢铁同志,在调查有关泰隆

集团公司总裁周建设和工商局局长邱四海涉嫌行贿、受贿的过程中,在事实不清、

证据不确凿的情况下,即动用法律程序,拘传了周建设和邱四海两位同志,造成很

坏影响,严重干扰了全市目前以稳定为大局的工作方针。为此,经市检察院党组研

究决定,给龚钢铁同志以警告处分,暂时调离工作岗位,到市第二看守所任监所检

察室主任。月江市人民检察院党组。”


  第二天早上,文清骑车来到事务所门前,正锁车。赵所长推着自行车从她后面

走来,自行车后座上夹着那台游戏机,他一边停车一边说:“文清,你今天不用到

所里上班,去泰隆集团审查他们上市计划中的账目吧。”


  文清哀求地说:“赵所长,换个人吧。”


  赵所长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昨天半夜你姐夫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

必须是你。如果我换人,他就换所长。”说着,他把车上的纸箱提下来放在文清面

前,“把这个也带给你姐夫,里边还有6万块钱。”说完,赵所长锁车进屋。


  文清无奈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把游戏机放在后座上,骑车往商贸大厦去

了。


  马光明提着那个游戏机箱子进了周建设的办公室。周建设一见箱子,脸立刻阴

沉下来。


  马光明看着他说:“赵所长不要。”


  周建设沉默一会儿,站起来打开箱子,往里面看一眼,里面塞着一个大信封。


  他坐回去感叹说:“都像老赵这样秉公办事就好了。”接着陷入了沉默。


  马光明等了一会儿,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周建设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文清来了没有?”


  “来了。”


  周建设掐灭手里的烟,果断地说:“该怎么办,还怎么办。”站起来拍拍马光

明的肩,和他一道走了出去。


  大厦顶层腾出一间房作为文清专用的会计室。桌上除了一大堆崭新的账本,还

有几本有关公司上市的专业书籍。文清望着那一堆账目,不知道如何下手。


  周建设和马光明走了进去,周建设拿起桌上的一本书说:“文清,现在不是姐

夫的账上缺什么的事,而是你必须照着这本《上市规范》来修改账目、重新做账。


  这本书上需要什么样的账目,你就造什么样的账目,需要多大的数字,你就填

多大的数字。“


  文清坐在那儿紧张地说:“姐夫,这是……违法的呀。”





  周建设朝后看看,马光明立刻走了出去,锁好房门。周建设坐在文清对面:

“不违法姐夫就不用找你了,财务科会计、出纳十几个,哪会用得着跑到你们事务

所要人。”


  文清睁大眼睛说:“姐夫,这事一旦让人知道,不是能不能上市的事,是要蹲

监狱的!”


  周建设岔开话题说:“你最近没去看过你姐吧?”


  文清摇头。


  周建设接着说:“我上周让人从国外给她带了件大衣,样子不错,你姐非常喜

欢,穿上那件大衣居然哭了,说她一辈子都想不到会跟我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牛明发动了汽车,正要走,后视镜中突然出现钟小丽拉着皮箱的身影。


  龚钢铁急忙喊:“停车!”


  钟小丽上了车,一行人马上连夜把车开回检察院。


  在反贪局的办公室里,钟小丽向龚钢铁说出了她知道的情况,吴小红在一旁快

速作着笔录。在一问一答中,天渐渐亮了。


  钟小丽打着哈欠,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说:“我所知道的就这些,最重

要的就是送邱四海他儿子到英国留学,那一次送了60万。”


  龚钢铁继续询问道:“你再想想,其他的还有什么。”


  钟小丽摇摇头说:“后来我就离开了周建设,什么都不知道了。”


  龚钢铁和吴小红对视一下。吴小红把笔录放到钟小丽面前,钟小丽在那十几页

记录上按下手印。


  早晨,周建设刚来到他的办公室里,就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进来”,夏敏抱

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来说:“周总,弄好了,现在上网比原来快了两倍。”


  周建设接过电脑,高兴地说:“既然学的是这个专业,以后公司的机房就交给

你了。”说完就接线,开机,按键。他打开电子邮箱,看到了肖眉发来的电子邮件

:“周建设,钱是祸水,你和你那个邱局长好自为之吧。”


  周建设怔了一下,表情迅速恢复了正常,他对还站在身边的夏敏说:“小夏,

是快多了,你现在去机房帮帮他们,争取在这个星期内把公司的局域网建起来。”


  夏敏答应着出去了。周建设马上给邱四海打电话,接通后他急迫地说:“邱局

长,我有急事要见你一下……对,非常急,就现在。”他放下电话,马上走出门去。


  他们已经约好在一个茶馆见面。


  半个小时以后,周建设来到茶馆的时候,邱局长已经等在那里了。


  两个人小声地商量着对策。周建设拿出一条小金鱼放在邱四海的面前:“金鱼

算什么——就是它,镀金,你把这个给他们看。重要的是那60万,最好的办法是,

我现在给外贸局幼儿园60万现金,说那60万是两年前给他们的赞助,你让幼儿

园把这60万接下来。”


  邱四海把桌上的水杯拿起来,一口喝干,像喝了一杯酒似的。他站起身来说:

“就这样吧,妈的!”


  肖凤山看着送来的钟小丽的证言材料。龚钢铁和牛明在他的办公桌前站着,等

着他的反应。肖凤山从材料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说:“站着干什么?先坐

下。”




27


  肖凤山看完最后一页,望着沙发上的龚钢铁问:“有把握吗?”


  龚钢铁用力地点着头。肖凤山站起来,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检察院前面

的繁华大街,接着又在屋里反复地踱着步。最后他走回自己的桌前,拿起笔,重重

地在一张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办公室主任董廉生从检察长办公室门口悄悄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从窗口看着一

辆警车出去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关了屋门,拿起了电话:“喂,周总吗?”


  周建设在办公室里听完董廉生的电话,默默地坐在那儿。十几分钟后,门外传

来脚步声和敲门声。他知道检察院的人到了。


  龚钢铁看着不停演戏的老朋友,说:“周建设,咱们不用这样遮掩了吧。”


  周建设说:“也是,有什么事你早点说出来,是误会,我也好早一点解开。”


  龚钢铁看着周建设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邱局长儿子出国留学时,你送没

送给他60万元人民币?”


  周建设想了想,恍然大悟似的说:“他儿子出国时,送过,是现金,可那是让

他转给外贸局幼儿园的,我想给孩子们建个游乐场,你现在可以派人到幼儿园去查

账,也可以问那儿的叔叔阿姨,看有谁不知道我周建设给他们捐过60万元人民币。”


  龚钢铁怔住了。周建设的回答,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他严肃地说:“建设,在

这儿说话,可是每一句都要负责的。”


  周建设坦然地说:“不光在这儿,在哪儿说话,每一句我周建设都会负责任。


  我知道检察院是执法重地,一言一行,都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


  龚钢铁让人把牛明叫了进来。龚钢铁说:“现在去把外贸局幼儿园的账给封起

来!”


  牛明刚要出门,又有一个人进来,附在龚钢铁的肩上耳语几句。听完后,龚钢

铁一惊,他迅速地瞟了周建设一眼,立刻站起来走出门去。


  龚钢铁刚走到楼梯上,就看见几个阿姨带着一群孩子,手拉手,站成队,还举

着牌子,上写:“周叔叔是好人!”等字样。


  孩子们在院内大叫:“把周叔叔还给我们!”


  “我们要周叔叔!”


  越叫越兴奋。


  周建设最后亲切地说:“文清,不光是这次上市的账目,还有上市以后所有的

账目,你都要有个数,管账的必须是自己人。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把你从事务所

里调过来。到那时你就不再是一个会计了,你可能就是泰隆集团的财务经理!”


  文清明白了周建设的言外之意,脸上有了惊恐之色。


  周建设接着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宝石戒指说:“文清,这是我让人从泰国特意给

你带的,蓝宝石,1万多。”


  文清马上站起来推让说:“姐夫,太贵了。”


  周建设瞪着眼睛说:“你不要,就是在你心里没把我当姐夫,没有把姐夫当成

亲哥看。”


  “姐夫……”


  周建设生气地说:“既然你不要,就不要再叫我姐夫了!”作势要走。


  文清只好将那枚戒指接过来,攥在手里。


  周建设接着振振有词地说:“文清,说起来你已经不小了,学了四年经济学,

难道你还不明白中国经济的发展规律?还不明白中国股市?中国这样的体制,决定

了中国从改革开放一开始,就有许多公司设有账外账,有许多工厂要有假账、糊涂

账。这样的公司、国企要上市,怎么能不在假账上下工夫?不做假账,又有多少私

营企业、国企够上市的条件呢?我不说别的,文清,你们这个会计师事务所是专门

帮政府查账的,可你们会计师事务所有没有假账呢?你们会计师事务所的那些做账

专家们有没有帮助别人做假账?”


  文清无言以对。


  周建设走到门口,又回头说:“外省还有人专门来请你们事务所的专家去做假

账,这你知道吗?”


  文清仍然沉默着。





  周建设最后亲切地说:“文清,不光是这次上市的账目,还有上市以后所有的

账目,你都要有个数。公司上市以后,资金的出入都是几个亿,甚至几十个亿,管

账的必须是自己人。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把你从事务所里调过来。到那时你就不

再是一个会计了,你可能就是泰隆集团的财务经理!”


  周建设说完,满怀豪情地走了,好像想象中的那些钱已经到了他的账户上一样。


  他走后,文清坐在那里发着呆。


  周建设刚回到办公室,马光明迎上来低声说:“检察院的董主任来过电话,没

说什么事情。”


  周建设给董廉生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心里不由得一阵高兴。他放下电话,走到

墙壁前,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轮椅上的全家福”。


  夏敏进来了,周建设浑然不知。她将几份报告放到周建设的桌上,轻轻地叫了

声“周总”。


  周建设回过头来,拿起报告,客气地说:“夏小姐,麻烦你一件事,如果不忙,

你去帮我买个花篮,要最大的,最贵的,今天我要去看一个人。”


  夏敏走到门口,又回头望着周建设,突然说:“周总,我三年换了四家公司,

你是我最敬重的一个老板。”


  周建设一愣,说:“是吗?”微笑着看夏敏出了门。


  无论如何,会计师事务所赵所长这关终究是过了。周建设心里踏实了许多,这

些天他的精神非常好,但他深深知道,自己还远远没有到高枕无忧的时候,在公司

上市这场战役中,还没有取得最终的胜利。


  周建设决定用那个丙纶工厂做一篇文章。


  周建设的黑色奔驰在省政府大门畅通无阻,哨兵以一个标准的军礼,表示他对

车子的放行和欢迎。好像连哨兵都知道,周建设今天是来为省长“排忧解难”的菩

萨。


  此时,省长们正在省政府常务会议室开会。


  省长把一份学习完了的文件放到一边说:“现在文件学习完,大家再议议市建

工程。全省一年的财政就那么多,这个工程要钱,那个工程要钱,就是一台钞票机

每天都印也不够……我建议,大家都动动脑筋,每个领导的脑子,都应该是一家银

行……”


  朱副省长说:“省长,这次全省城市全面绿化一共用掉了1。2亿,这1。2

亿还是于副省长出面替我化的缘,剩下这8000万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工程停

下来,市民骂娘,我都想不出辙来。”


  大家都望着省长的脸。


  省长为难地说:“我可以把钱给你,可你们大家说,现在全省拖欠教师的工资

发不发?再把教师工资拖下去,我们省就成全国的反面典型了……到了那时候……”


  大家面面相觑。




28


  省长望着于兆粮说:“于副省长,你再想想办法吧,我知道你的能耐有多大。”


  大家就都看于兆粮。


  这时,一位秘书轻轻走进来,凑近于副省长的耳朵小声说着什么。


  于兆粮脸上有些不悦,说:“叫他等等。”


  别的领导都把目光集中到于兆粮这边。


  秘书再次耳语,于兆粮不自觉地“噢”了一声,脸色马上好转。她扫视大家,

然后望着省长,说:“财神来了——泰隆集团的总裁周建设就在外边,他愿意把全

省绿化投入的缺口给补上。”


  会场一片惊喜,大家立刻交头接耳起来。省长说:“让他进来,快让他进来。”


  周建设成功了。


  他的“慷慨”感动了省长。他的难处也告诉了省长。省长说话了,他要求各部

门为泰隆上市大开绿灯,确保公司上市的批文三天内全部办齐。


  第二天,周建设就组织评估团进厂。


  评估团成员乘豪华面包车进了丙纶厂焕然一新的厂子大门。他们在车上通过窗

帘望着路两边一片片假的绿草红花,议论道:“这哪里是工厂呀,这是花园嘛。”


  马光明在车前给大家介绍说:“现在,丙纶厂的进口设备已经全部到位,都已

安装完毕——可投资商——新加坡的爱国华侨田富仁总裁人在美国,要到月底才能

到大陆……田总裁在对丙纶厂的改造中,一共投资31。3个亿,单从欧洲新购设

备一项,就是9703。27万元人民币……所以,工厂开工的剪彩推闸仪式,我

们必须得等田总裁到了以后……


  说到这儿,马光明一笑:“各位都是上市专家,见国外投资商人多了,都明白

……人家投资几十个亿,可剪彩的那把剪刀不让人家握着……终归不够合适……”


  专家们心照不宣地点头,议论。


  豪华面包车停在一栋大型厂房前,评估团成员纷纷下车,在马光明带领下,走

进车间。


  有人揭开了第一台印有外文的帆布,一台台翻新的机器出现在大家面前。


  大家边看边议论着。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站在机器面前,用半是英文、半是汉语介绍道:“这是

世界上目前最先进的涡轮机,其性能特点主要有三点……”


  马光明在外边唤道:“请评估团的各位老师快一些!”


  大家又往前边走去。在经过一个厕所时,评估团成员几乎同时闻到了一种熟悉

的香味,有的夸赞,有的咋舌。


  评估团陆续走到花池边的车旁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半,众人丝毫没有疲倦的意

思,甚至有些意犹未尽。


  事务所的高所长说:“赵总工,没想到泰隆集团有这么厉害。”


  赵总工说:“泰隆上市一点问题都没有!”


  议论中,马光明组织大家说:“请各位专家、教授上车,中午我们周总在天上

人间设宴招待大家!”


  专家们谈笑风生地上车了。


  泰隆集团公司上市了。


  周建设就得意地坐在泰隆集团总裁办公室里,听取马光明的汇报。


  马光明面露喜气地说:“这一周,内部股一共发行了3。2个亿,各家银行的

存款,被抽走了1。8个亿……如果照这样的势头,再有三天,可能会突破4个亿。”


  周建设满意地点头:“立刻通知中层干部,半小时后召开重要会议……别忘了

找几家新闻媒体。”


  马光明点头出去了。


  30分钟后,泰隆集团中层领导干部会准时召开。





  周建设亲自作开场白:“泰隆集团的内部股发行到今天已经全部售完……一个

月后,泰隆股份将正式走入股市,为了让泰隆集团这艘经济母航能更加快捷地运行,

现将集团领导干部调整如下……”


  大家都静静望着台上。


  文清孤独地坐在后排,惊恐地睁着双眼。


  马光明助理站在周建设的一边,取出名单,轻咳了两声,宣读道:


  “从今天开始,业务接洽处改为市场部,经理为雷鸣生先生;原公关部改为接

待办,办公室主任为夏敏小姐;原财务处改为财务部,经理为文清小姐……”


  文清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当听到念她的名字时,没有像雷鸣生和夏敏那样站起

来,向大家微笑致意,而是木呆呆地坐在那里。


  于是众多目光交织在她的脸上。


  马光明看了眼周建设,提高嗓门又一次念道:“财务处改为财务部,经理为文

清小姐……文小姐在吗……”


  文清目光惊悸,动作迟缓地站起来,不料脑海中却幻化出种种令她紧张的画面,

突然尖叫一声,于眩晕中软软地瘫在地上,昏迷过去……


  会场哗然。


  人民医院精神科以最高的效率、最好的条件收诊了文清。没有人知道她还是一

位良心未泯的会计,倒是在一夜之间,泰隆集团老总的小姨子的入住成为了医院的

头条新闻。她享受到了集团中层干部的待遇。按照马光明的话说,文清为公司上市

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


  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

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

的裂变……


  二人碰杯喝了一口后,龚钢铁又忽然想起什么,没什么城府地问道:“哎……


  你出国与周建设没有关系吧﹖“


  肖眉沮丧地放下杯子:“你神经过敏呀……你那份自信哪去了﹖”


  文清坐在病房里的表情十分呆滞。


  主治医生问:“你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文清哀求地说:“求求你,别让我干好不好……真的求求你,我什么都干不了

……”


  医生问:“告诉我,你究竟不想干什么?”


  文清说:“我干不了,干不了……”


  周建设走近文清。文清哆嗦着缩在一角。


  周建设亲切地说:“文清,你到底害怕什么?跟姐夫说说。”


  文清说:“我不干,姐夫,我真的不干……”


  周建设说:“好,姐夫不让你干财务部经理……”




 29


  文清脸上有了惊喜之色。


  周建设进一步哄劝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文清,公司是你姐夫的公司,

是咱们的公司。公司能上市,你给姐夫出了力……现在你什么都可以不干了,每天

在家陪陪你姐,带带圆圆行不行?”


  文清不敢相信地望着周建设,但仍是一脸痴相。


  周建设道:“姐夫说了算,以后你什么都不干了,在家当圆圆的家庭教师就行

了。”


  文清脸上突然有了笑容,一下从一种悲哀转入喜悦,像孩子样拍着手跳下床,

从屋里蹦蹦跳跳走出来:“好啦好啦不干啦……好啦好啦不干啦……”


  周建设的样子显得十分无奈。


  今天对编辑部肖眉来说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她收到了中国作家协会作家代表

团访问日本的邀请函。


  这天肖眉早早地回家了,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龚钢铁回来时发现满桌饭菜,站在那儿就有些犯傻,同时大脑里飞速转着,想

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


  肖眉把最后一个汤放下,微笑着从包里拿出出国邀请函,放在丈夫面前。


  龚钢铁看完,腾地坐下,倒上两杯酒,喜悦地举起杯说:“来——为你出国干

杯!”


  二人碰杯喝了一口后,龚钢铁又忽然想起什么,没什么城府地问道:“哎……


  你出国与周建设没有关系吧?“


  肖眉沮丧地放下杯子:“你神经过敏呀……你那份自信哪去了?”


  龚钢铁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什么时候走?”


  “周六,还有四天。”肖眉问,“你送我吗?”


  “你第一次出远门,当然要送。”龚钢铁说。


  星期六下午,龚钢铁送肖眉去机场。他们走在机场大厅里的时候,身后传来圆

圆的叫声:“干妈——干妈——”


  肖眉转过身,见圆圆跑过来,忙迎上去蹲下身,圆圆一头扎在她的怀里。肖眉

惊喜地叫着“圆圆”,抱着站起身,周建设推着文娟也已经走来了。龚钢铁和周建

设握了握手。


  龚钢铁说:“这么巧……建设,又出国啊?”


  周建设说:“和你一样,来送送肖眉。”


  说话间,作家协会的人来了,在大厅里冲肖眉招手并“肖作家、肖作家”地大

声叫着。


  文娟和龚钢铁叮嘱了几句,跟肖眉挥手道别。


  从机场出来,龚钢铁要打出租车,周建设说:“龚局长,坐一坐我的车,总不

至于有什么问题吧。”龚钢铁说了句“那当然”,侧身钻了进去。


  龚钢铁说:“建设,你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周建设笑着问:“送给你吧?”


  龚钢铁眼望窗外:“不敢当。”


  周建设认真地说:“你什么时候能让我送你一辆轿车,那你就算我的亲兄弟了。”


  龚钢铁也认真地说:


  “等我退休了,或者调离了检察院……接你的东西不算受贿了,我一定让你送

给我一辆最好的车。”


  周建设叹气道:“就怕我等不到那时候,你就把我整垮了……”龚钢铁侧目问

:“你怕我?”


  周建设没言语。因为车子到了高速路收费口排队处,他看到另一交费口的一辆

车中,坐着一个熟悉的人——钟小丽。





  周建设怔住了。龚钢铁捕捉到他表情的细微变化,继而也发现了正在摇起车窗

玻璃的钟小丽。


  钟小丽的车子交过费风驰电掣般离去。


  周建设前边交费的车在和收费员啰嗦什么。周建设和龚钢铁都焦急不安,又都

掩饰着,不露声色。


  龚钢铁灵机一动,突然说:“建设,我有点事,先下去了……”


  周建设明白其意,将车门打开。龚钢铁同车后的文娟和圆圆招手再见。而后下

车。


  周建设交完高速费,加大油门驰去。


  龚钢铁向收费员出示证件,要求帮助拦一辆出租车。收费警答应后,帮他打了

辆桑塔纳普通型轿车。令龚钢铁苦恼的是,无论他怎样催促司机快开,也无论司机

把油门踩到什么程度,龚钢铁连钟小丽奔驰车的影子也没见到。


  钟小丽的意外出现令周建设大伤脑筋,他知道这丫头并没有像她说的那样走得

远远的。“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周建设心里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我

周建设一定不能犯低级错误。”


  他把公安局的张中林约到一家茶楼。二人相对而坐,马光明站在一旁。周建设

将面前杯中的水往桌上细细倒着,轻声说:“钟小丽回来了……”


  张中林愣了一下。


  周建设仍在慢慢倒着水,让水从餐桌慢慢往地上滴着,如自语一样:“车是奔

驰,车牌号是A22197。”说着,把手里的水倒完,将杯子扣在了桌上。


  张中林顿时明白了,脸上掠过一层惊色。


  周建设站起身,在屋里踱起步,淡淡地说:“她回来的不是时候,泰隆股份下

月一号就要在沪市正式上市。”


  说完周建设看了一下马光明。


  马光明立刻取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放在张中林面前:“张队长,这是你的那份泰

隆的原始股,现在黑市上已经翻了几番。”


  张中林望着信封抽烟,不语。


  周建设走到门口,又回过身说:“龚钢铁也见到了钟小丽,他是一个动作很快

的人……”说罢扬长而去。


  张中林凝神抽烟,还剩大半截时,突然狠狠地拧灭烟头,站起身,把信封装进

了口袋。


  不出周建设所料,龚钢铁确实速度奇快,此刻,他站在检察长办公室内,已经

汇报完毕。在场的还有吴小红、牛明和新任反贪局长等人。


  龚钢铁看着表急切地说:“大约是十点十二分,她出现在了收费站,坐的车是

黑色奔驰,车牌号是A22197——毫无疑问,她可能和那个老板下榻在四星级

以上的哪家酒店。”


  黄检察长当机立断:“现在钟小丽已经十分危险,四星级以上的酒店我市只有

三家,你们分三个小组,赶快找到钟小丽,把她保护起来。”




30


  警车在街上飞奔而过。警笛嘶鸣不断,连闯红灯,引起交警和过路群众的不满

和大胆的推理……


  九分三十秒后,到了湖边酒店大堂。


  前台小姐手拿登记簿,说:“啊……有,三个小时前到的,一男一女,男的一

米七五左右,穿深紫色西装,女的……”


  龚钢铁急着问:“住几号房间?”


  小姐答:“1903。”


  众人迅疾地登上电梯。龚钢铁在电梯中的神情十分焦急。从电梯出来后,并不

费劲就找到了钟小丽住的房间。


  龚钢铁礼貌地敲门,没反应。


  龚钢铁又急敲,仍然没反应。


  这时,一名服务员推着卫生车走来。


  牛明问:“小姐,三号房间的客人在吗?”


  服务员答:“男的一住下就出去了,女的还在。”


  龚钢铁第三次敲门,还是没反应。龚钢铁让服务员打开房门。


  房门打开后,龚钢铁等人走进客厅,发现空无一人,又推开虚掩的卧室门……


  钟小丽已经死在床上,身旁放着未吸尽的毒品。


  钟小丽之死令检察院感到震惊,也大大出乎龚钢铁的意料。他们在第一时间把

情况汇报给检察长。检察长立刻召集大家开会,细致研究案情。


  吴小红汇报说:“从时间推算,钟小丽是住进饭店一个小时以后死的,而从化

验结果看,钟小丽和那位姓固的老板是一到房间,就有了一次云雨情,之后,固老

板外出联系业务,钟小丽就开始吸毒,但从固老板的笔录中知道,钟小丽跟他在一

起这一年半中,从来没有吸毒的历史……”


  检察长思索不语,望着龚钢铁。


  龚钢铁道:“毫无疑问,钟小丽死于他杀,吸毒只是一个圈套,而知道钟小丽

回到这个城里的只有我和周建设,而能以最快速度找到钟小丽住在哪里的,只有我

们执法部门……”


  大家都望着检察长。


  龚钢铁说:“我建议,立即拘传周建设和张中林,现在,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

据,无论是小葵提供的线索,还是祁小三的证词,再或南湖宾馆提供的钟小丽死亡

经过……从哪个角度讲,我们拘传周建设和张中林都是合情合法,有理有据……”


  检察长有些犹豫地说:“张中林是市局刑警队长,我们必须考虑我们检察院和

公安局的关系,抓不抓张中林,由我和公安局李局长谈了再说……而周建设,现在

不光是市里的典型,也是省里的一面旗帜,在全国都有一定影响,要抓,就必须把

小葵、祁小三和南湖宾馆等这一切线索弄得一清二楚,办不成铁案,就不要动手…


  …“


  这天,龚钢铁和吴小红把所有案卷材料放在检察长的面前。


  龚钢铁说:“都在里边了。”


  检察长翻开案卷,认真看起来。


  龚钢铁、吴小红站在一旁紧张地期待着。


  检察长看完后,终于有力地做了一个下决心抓人的手势:“兵贵神速,出手一

定要狠、准、稳。”


  龚钢铁问:“检察长……我还,去吗?”


  黄检察长不假思索地说:“废话,你要全面指挥这次行动。”


  龚钢铁犹豫一下,毅然道:“早晚都得有这么一天……”


  月江市检察院多年来一向很少被人提及,然而周建设被传唤的消息一传出,顷

刻间就成了备受关注的对象。一时间,黄检察长的电话铃声不断,几乎要被打爆。


  说情者有检察长的亲戚、朋友、同学和战友,施压者有市领导,有省领导。黄

大桥快要顶不住了。





  这不,他正在电话里跟省检察长解释。


  黄检察长面目严肃,“对,我是老黄,我已经三次接到了省里的电话……是…


  …是……我们一定会把事实弄得非常清楚……我们明白,周建设不是一般的人

物…


  …也请检察长和省院机关上上下下顶住……再给我们两天时间……两天不行就

一天……如果周案还没有进展,我们市检察院会承担全部责任……“


  黄检察长痛苦而疲惫地放下电话。他深深知道,省检察院也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周建设毕竟不是一般人物,不是十拿九稳,谁愿意在他的头上动土呢。现在只

能加快侦查速度,拿到铁证。


  这时,电话又响了。黄检察长实在不想去接,铃声却响个不停,不得已只好拿

起电话。


  于兆粮在电话里没有任何开场白,在确认是黄大桥后,兜头就问:


  “周建设的案子到底怎么样?一星期过去了,你那边没有进展,又不肯放人…


  …不要到时候你们不仅向省里交不上账,而且向全市市民交不了账……“


  黄检察长忙解释说:“于副省长,你放心,我们检察院一定不会冤枉周总……”


  于兆粮严肃地说:“不是冤枉不冤枉的问题……而是泰隆集团三天以后就正式

上市,如果泰隆集团有了问题,会影响全市、全省的经济改革……”


  黄检察长谦卑而诚恳地说:“你放心……于副省长,我代表检察院向你表个态,

我,我们检察院决不做改革开放的绊脚石……”


  “好啦,就这样吧……我还要去省委见陈书记……”说罢,于兆粮没好气地放

下电话。


  黄检察长放下电话,立刻走向审讯室。


  楼道里警卫森严,审讯室门口有哨兵和牛明站着,他们见到黄大桥后立刻敬礼。


  黄检察长问牛明:“有进展吗?”


  牛明摇了摇头。


  黄大桥盯着电视屏幕上审讯室里的画面,目光里充满期待。龚钢铁、吴小红同

周建设僵持着,龚钢铁死死盯着对面的周建设。周建设神态自若,拒不开口。龚钢

铁怒不可遏,冥思苦想。这种僵持的局面持续了很久。


  黄检察长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把龚钢铁叫出来……”


  龚钢铁出来到检察长面前,向检察长轻轻摇了一下头。


  黄大桥沉默一阵,说:“我不断接到上级的电话,其中,也有你母亲于副省长

的……”


  龚钢铁望着牛明的目光有些茫然。


  黄大桥叹了一口气,显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已经向省委表了态……再有一

天,周案没有进展就放人……”


  龚钢铁感到有些意外。


 

31


  黄大桥又安慰似的说:“时间还可以拖延,压力我也可以扛着,重要的……是

上级要新的进展……没有就得放人了。”


  龚钢铁眉头间拧起了疙瘩。


  如同周建设被检察院拘传家喻户晓一样,检察院放掉周建设同样一夜之间成为

月江市的重要新闻,成为百姓街谈巷议的新话题。


  放人那天,龚钢铁等十几人站在检察院院内,个个脸色阴沉,压抑着满腔的愤

怒和怨气。


  周建设的奔驰轿车从外边开来,停在众人面前。


  随后,周建设在黄检察长的陪同下,从检察院楼里缓缓走出,他表情轻松而暗

藏自得,斜眼瞟了一下众人,和人群中的董廉生默契地对望一眼,回身对黄大桥说

:“检察长,请留步……有你那一声对不起,我周建设就什么也不再说了……我只

希望,这样的事情有一有二,一定不能有三有四了……”


  黄检察长柔中带刚道:“周总,你放心,我们检察院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周建设冷笑道:“检察院也不是没有办过错案吧?检察长……”


  黄检察长没言语,龚钢铁接过话说:“建设,我记得在学校时你不是常说,兔

子变不成羊,狐狸变不成狼,麻雀变不成凤凰那样的话吗?”


  周建设针锋相对道:“钢铁,你不提醒我都差点忘了,你我还曾经是同学……


  既然想起来了,那就给老同学赏个光,再有一个小时,我们泰隆股份就在沪市

正式挂牌上市,中午,我把南湖酒店的餐厅包下来,咱两个好好去吃一顿……怎么

样?“


  龚钢铁的脸阴冷得十分难看。


  周建设向着奔驰车走去,马光明彬彬有礼地打开车门,有意把手放在门顶,如

迎接首长样。待周建设上车,方关上门,然后绕到另一边上车。奔驰轿车迅速启动

时发出了隆隆的声响,疯狂地开出检察院大门。


  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牛明愤怒地举起手中的文件包,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

一屁股坐在检察院的台阶上……


  龚钢铁的牙齿咬得格格响。


  50分钟后,周建设风度翩翩地走进一家豪华漂亮的证券大厅中,马光明紧随

其后。


  门外挤满了股民,人山人海。


  9时整,证券公司正式开门营业,股民们迅速而有序地涌进大厅。股价显示牌

首先闪现出“泰隆股份,每股15元”的字样,股民们立刻一阵喧哗,他们激动地

议论起来。很快就有人开始认购泰隆股份。认购的人越来越多,挤挤攘攘。泰隆股

价仍然在不停地上升。


  证券大厅内的秩序开始有些乱,形成抢购之势。泰隆股份很快升至接近涨停板。


  抢购泰隆股份的人更加疯狂……


  周建设稳稳地坐在大厅一隅,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周建设“出院”后,月江市检察院正式召开了一次党组会,会议的主要议题就

是检讨在周建设问题上犯的鲁莽错误。会议的整个过程,龚钢铁都坐在那儿一脸木

然。


  黄检察长说:“……刚才赵副检察长已经把前段工作总结得很细……在错抓…


  …暂且就说错抓吧,在错抓周建设的这个问题上,我是检察院党组书记,我应

该负主要责任,检讨书我已经写好了,正在打印,省里如果再批评我们检察院的工

作,我马上就把检查送上去……总之,无论多大的压力、多大的困难,大家都不要

气馁,反腐工作和我们党的各项事业一样,都不会一帆风顺,有我们党组在前边顶

着,大家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决不要手软,不要有任何顾虑……同志们表个态吧…

…龚钢铁先说。“


  大家都望着龚钢铁。


  龚钢铁说:“周建设案已经是两次启动、两次搁浅了,这里最该负责任的是我,

我不光愿意在这检讨,还甘愿接受任何处分……但有一点,如果有第三次启动周建

设案的机会,我希望牵头的还是我龚钢铁。”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龚钢铁身上。


  龚钢铁毅然地说:“我决不相信,黑的会变成白的,白的会变成红的!”





  龚钢铁的一席话立刻引来一片敬重的目光……


  散会时,黄检察长要龚钢铁留一下。


  黄检察长说:“钢铁,又把你留下来就是让你明白,周建设案不是停下来,不

是到此结束,而是想让你从另一方面拿出一个调查方案……不然,周建设案一天不

揭,这颗定时炸弹的危险就在成倍翻番。有一天它在我们党内爆炸了,怕不光会炸

死炸伤几个人,还有可能把这个城市的经济命脉给炸断。”


  龚钢铁思考着说:“现在……最掌握情况的可能是文清……我昨天刚去病房看

了她,从医生那里知道,文清之所以精神失常,是因为周建设要让她当泰隆集团的

财务部经理……”


  黄检察长惊奇地望着龚钢铁,说:“这也许是最好的突破口。”


  第二天上午,龚钢铁、吴小红又一次来到人民医院。他们走进病房时,主治大

夫正在指导文清读一本《看图识字》。文清看得极其认真,一脸痴相。


  刘大夫指着书中的一种蔬菜问:“这是什么?”


  文清答:“冬瓜。”


  刘大夫又指一个问:“这个呢?”


  文清答:“黄瓜。”


  刘大夫纠正道:“不对,这是丝瓜——丝瓜的丝——认识吗?”


  文清学着刘大夫:“不对,这是丝瓜——丝瓜的丝——认识吗?”


  刘大夫苦笑一下,对龚钢铁、吴小红说:“现在已经略有好转,清醒的时候智

力相当于7岁、读一年级的孩子,如果严重时,不认识一、二、三,还往屋里又拉

又尿。”


  龚钢铁上前一步问道:“文清,认识我吗?我是龚钢铁,是你龚大哥,来这儿

看你几次了。”文清盯着龚钢铁疑惑地问:“龚大哥?”又摇摇头说:“你不是,

龚大哥我认识。”笑了笑,很害羞的样子,“我喜欢龚大哥,我对我姐说,我嫁人

就嫁给龚大哥那样的人……”


  龚钢铁无奈地站着。


  吴小红机敏地诱导:“你喜欢龚大哥,你再看看他……”


  文清盯一阵龚钢铁,又摇头。


  吴小红突然问:“他是不是你姐夫周建设?”


  文清看着,“不像……”


  吴小红说:“你喜欢你姐夫吗?”


  文清的脸上马上有了惊恐之色,可又突然放松下来,很得意地说:“呀,我知

道你们是谁了,你们是检察院的人,你们想抓我姐夫。”


  吴小红问:“你姐夫有什么罪,检察院凭什么要抓他?”


  文清一笑:“我才不对你们说……我姐夫不在了,我姐、圆圆咋办呢?”


  大家相互望着,沉默一阵。




32


  刘大夫说:“请到我办公室里谈吧。”


  大家走去,文清像孩子样挥着手和大家再见。


  龚钢铁有些失落地发动汽车,突然问:“小葵怎样?”吴小红说:“聪明,太

难管。”龚钢铁说:“千万不敢让他出一点事了……”说着开车走进落日中的月江

大街。这天肖眉陪日本来的作家伊藤参加了一个日中文化交流活动。下午,肖眉把

伊藤送回宾馆餐厅。


  肖眉说:“伊藤先生,晚餐我就不再陪你了……”


  伊藤热情不减地说:“肖眉小姐……你给我谈了那么多中国文化,今晚,我一

定得请你吃饭……”


  肖眉犹豫着。


  伊藤又说:“我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请教肖眉小姐……”


  肖眉有些无奈地同伊藤走进餐厅。


  月江宾馆日式餐厅内,环境很优雅,桌上摆着几样日本小菜。伊藤和肖眉隔桌

而坐。


  伊藤已经喝了几杯酒,此刻他又举起杯,要与肖眉相碰:“来——肖眉小姐,

为你的才华、美貌,还有今天你跟我谈的中国人的家庭、爱情、伦理,干杯”


  肖眉很细心地说:“伊藤先生,这种红酒上头,你还是少喝一点。”


  “喝,我要喝,我要为我生平碰到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小姐而干杯!我要把你、

把《雪白的墙》介绍给日本读者!”


  伊藤干掉这杯酒后又说:“我要让日本的电视台向全日本介绍你……”


  肖眉还是动心了,正要举杯回应伊藤,手机响了。刚要接的时候,又断掉了。


  她看到是家里的号码,那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这倒也给肖眉一个撤走的机会。


  于是,在干了那杯酒后,她说:“伊藤先生,对不起,我该走了……有问题,

我们可以随时商讨。”


  伊藤遗憾地问:“随时?在哪?”


  肖眉说:“哪里都行。我可以到你这里,你也可以到我家。”


  肖眉说着便告辞了。


  肖眉进屋的时候,龚钢铁仍然坐在饭桌前等着她。肖眉见此情景,略有内疚,

说:“钢铁,我不回来你可以自己吃嘛……”


  龚钢铁拿起筷子郑重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


  肖眉愣一下,释然道:“过不过,无所谓了……”说着坐下,拿起筷子便吃。


  “先吃点儿,我倒也饿了,”龚钢铁夹了一块火腿搁在嘴里,猛嚼,咽下,放

下筷子,举起杯子,“生日快乐!”


  肖眉也举起杯子,跟龚钢铁碰了下,说了声“谢谢”,然后一口气干掉,“今

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龚钢铁笑了。他觉得这才是家里应该有的气氛。他说:“我去看了文清……完

全疯了……”


  肖眉望着龚钢铁。


  龚钢铁因同情而自语一样:“是被建设的胆大妄为吓疯的……”


  肖眉又有些不悦:“钢铁,你能不能不在我们这个空间谈你的工作,谈周建设?”


  龚钢铁哑然。


  肖眉从凳上站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应该问问我的心情,问问我的书要

在日本出版的事情怎么样了?”


  肖眉说着离开饭桌进卧室换衣服。


  龚钢铁也起来站在卧室门口:“你应该去看看文清,见了文清,弄明白了她精

神错乱的原因,你对泰隆集团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就有认识了。”


  肖眉边换衣服边说:“认识泰隆对我有什么意义,甚至认清周建设对我又有什

么意义,我是你龚钢铁的老婆,不是周建设的……”





  肖眉盯着龚钢铁:“龚钢铁,现在你跟我说句心里话吧,你死死地盯着周建设

不放,心里到底有几分公,几分私?到底是为了反腐败,还是利用反腐败打垮周建

设?”


  这番话说得太狠了,直奔男人的脉门而去,要取龚钢铁的项上人头了。龚钢铁

眼睛霎时就红了,他血流加快,浑身发麻,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掴在肖眉的脸上。


  这时,喝得微醉的日本友人小伊藤,站在龚钢铁家门外楼梯间,一手提着礼品,

一手举着字条,将耳朵贴到门上。房内传出的碎裂声令他很吃惊。


  龚钢铁、肖眉仍在撕扯。


  伊藤破门而入。不分青红皂白咿咿呀呀上前撕拉着龚钢铁,以保护肖眉。


  龚钢铁盛怒之下,飞起一拳,将伊藤打翻在地。


  伊藤嘴角血流不止。


  肖眉、伊藤都惊恐地望着龚钢铁。室内死一般沉寂。


  肖眉夺路而跑。龚钢铁迟疑一下,看了眼伊藤,追了出去。


  那年秋天真是龚钢铁倒霉的日子。在周建设案子上屡屡受挫,冷不丁又冒出个

小伊藤事件,让他心里甭提多难受了。后来龚钢铁才明白,那一嘴巴下去,打的可

不是普通百姓,闹半天那是日本友人啊。而且这个小伊藤还是个不依不饶的主儿。


  有时候龚钢铁想:要知道他是日本人,我就……可是说什么都晚了。


  这不,在检察院的会议室,还是上回做“错抓”检讨的会议室,龚钢铁懊悔地

坐着,黄检察长恼火地站在那里开训了。


  “……好了,现在好了,这个伊藤通过日本驻华使馆把你告到法院了,连外交

部都关注了这件事,你说怎么来收拾吧?”


  “我去向伊藤先生道歉……”


  黄检察长猛拍下桌子:“这是道歉的事吗?现在伊藤在医院躺着,如果法医鉴

定他有伤……哪怕是轻伤,你就得……负刑事责任……”


  龚钢铁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抬头望着黄检察长。黄检察长显得忧心忡忡。


  肖眉去妇产医院做了人工流产。


  法官到医院确认伤情那天,马光明及其几个面相凶恶的手下人也到了医院,他

们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地看着章法医走进医院。


  但是拉拢和恐吓都没有改变章法医的刚正。


  在病房,章法医给伊藤做最后一次检查。


  章法医摸着伊藤的肋部,问:“怎么样?”


  伊藤叫唤道:“疼……你一碰就疼……是骨头在疼……”


  法医取出一张片子看了一阵,问:“真的痛吗?”


  伊藤指了指肋部:“他打了我这里……”




33


  “可片子上你的肋骨全部完好,没有一点受伤,皮肤上又不红不肿……”


  伊藤有些尴尬:“真的吗……可他的确打了我这里。”


  章法医检查他的脸部、下颚等地方,说:“请你把嘴张开……再张大一点……


  还能张大吗?“


  伊藤把嘴张到最大。


  章法医取出片子进一步核对。


  章法医最终在鉴定书上签字,然后把鉴定书交给法官。章法医说:“不构成轻

伤……只是一般被打,现在已基本痊愈。”


  法官说:“章法医,你再慎重一些,你知道这份鉴定书针对的不是一般的殴打

事件。”


  法医刚直地说:“我正是因为慎重,才让病人拍了三次片子,才敢在这儿签下

名字。”


  法官向法医赞许地点点头。


  伊藤突然如好人样跳下床,气急地质问:“你们怎么处理那个龚钢铁?我是外

国人——日本人——他是中国的执法人员……”


  法官忙安慰道:“伊藤先生,你好好养着,我们一定会对龚钢铁依法作出处理

的……”说完跟章法医离开了。


  龚钢铁终归没有丢了饭碗。


  检察院会议室。全体检察官大会。黄检察长痛惜地走到台上:“龚钢铁——站

起来!”


  龚钢铁站起来,微低着头。检察官们同情地看着他。


  黄检察长气力十足地念道:“现在由我宣读——关于龚钢铁殴打外国友人一事

的处理决定:月江市人民检察院龚钢铁同志,在家庭矛盾中夫妻争吵,而故意殴打

走进住宅的日本汉学家伊藤先生,这不仅严重影响了检察执法部门的声誉,而且一

定程度上影响了中日两国的友好关系,为此,经院党组认真研究决定,撤销龚钢铁

职务,在机关下属单位留用一年,以观后效……月江市人民检察院党组1996年

9月9日。”


  会场上一片安静。


  黄检察长说:“龚钢铁——坐下吧。”


  龚钢铁木然坐在座位上。他的脸上布满明显的晦气。


  散会后龚钢铁回到家,肖眉正闷头默坐在沙发上。他们的心情都十分沉重,绝

望和哀伤已经随着泪水的流淌消失了。


  肖眉终还是说了。


  龚钢铁抬起头怔怔地望着肖眉,他觉得她十分陌生。


  肖眉说:“我们分手吧……”


  龚钢铁仍然沉默着。


  “你……要是不同意……”


  “不……肖眉,我们结婚十几年了,你后悔吗?”


  肖眉摇摇头。


  龚钢铁毅然转身,准备离去。


  肖眉望着龚钢铁的背影,又叫道:“钢铁……”


  龚钢铁站住,扭回身不解地望着。


  “再在一块吃顿饭吧……我想请你……”


  “算了吧……我今天就到看守所报到……”


  二人默望了一会儿,各自走去,走了几步,肖眉再次回头,龚钢铁也回过头来,

两人都凄楚地一笑。





  肖眉回父亲家时,在家门口,她见到了守候在那里的周建设。周建设的车停得

远远的,人站在必经之路上,等着肖眉。


  龚钢铁到看守所报到了。


  下午,吴小红来了。她把小葵失踪的消息告诉了龚钢铁。没有龚钢铁,吴小红

心里很没底。吴小红还带来了周建设去澳门的信息。


  龚钢铁从办公室送吴小红出门时说:“小葵那孩子聪明,不会出事……现在重

要的,是能让文清清醒……文清正常了,泰隆公司的假账、黑账、呆账,全都摆在

了光天化日之下。”


  吴小红边发动车边说:“趁周建设在澳门,你我明天再去看看文清……”


  说完二人告别,车子融入黄昏的落日之中。


  泰隆集团的第一批玻璃产品就要出港了。


  在集装箱码头上,工人们正把最后的几木箱货装到起重机上……周建设和马光

明正从工作区往栈桥上走,周建设说:“光明……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今晚和

我一块儿去澳门……”


  马光明若有所思道:“周总,你去吧,放松放松,我想……今夜再到第三车间

看看……”


  周建设大度地说:“和我去吧,产品出港了,股市上涨着,多家银行都希望我

们去贷他们的款……泰隆集团有如此好的势头,你马光明是我最大的功臣,是我周

建设真正的左膀右臂……以前我训你比较多,看到我们泰隆集团有今天的发达,我

想……以前,我所有对你的批评,你都不会往心上去吧……”


  “周总,我知道我为什么能有今天……”


  “准备去吧。”周建设说着,打开手机拨通了家里电话,跟妻子打了招呼。正

在择菜的文娟很吃惊,因为周建设答应她明天要去看文清,正要提醒他,周建设已

经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马光明朝周建设打开的车门走去。已经坐在车里的周建设又伸手为马光明打开

前门,马光明犹豫了一下,闪身上去了。


  ……


  澳门赌场让马光明大开眼界,跌宕起伏、大进大出的豪赌惊心动魄,他已经完

全被这种游戏吸引了……马光明第一次大获全胜时,欣喜若狂,兴奋得直搓手。


  他无法想到厂里发生的事情。


  此时,在万里之外的玻璃厂,一组崭新的机器旁,两名技术人员正紧张地测试

着数据。生产车间的机组中冒出缕缕白烟。技术人员正在进行日常测试、检修,但

是对白烟毫无察觉。


  车间里的白烟越来越浓。


  当他们发现的时候,他们惊呆了。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火光冲天……


  白烟滚滚涌出车间门窗……


 



34


  这回周建设真是怕了。再大的企业出现这么大的群死群伤事故,老总也是难逃

其咎的。他为此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于兆粮的一个电话,又给他带来一丝希望。


  他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于兆粮压根儿不理睬他,那事情恐怕才严重呢。

只要于兆粮肯见他,哪怕被她骂得狗血喷头,也值得。而且骂得越凶,就越有希望。


  周建设这样想着走进了省政府那座绿树掩映的西式小楼。


  于兆粮果然一见面就大发雷霆,她把一封信摔在办公桌上:


  “你太让我失望了。死亡9个,重伤18个,这是我们省改革开放以来最大的

工业事故……你让我在省委常委们面前如何交待?让我向全省、全市人民如何解释?!”


  周建设低着头叫声“于阿姨”。


  于兆粮又冷又硬地说:“我不是你于阿姨——我是省委常委、主管经济工作的

常务副省长,是这起重大伤亡事故的负责人!!”


  周建设低头不语,做出很愧疚和反省的姿态。


  片刻之后,于兆粮的态度稍有缓和,语气却依旧强硬,“实话告诉我,出事故

那天晚上你在哪?!”


  “在……深圳开会……”


  于兆粮脸色突变,哼了一下,又把桌上那封信拿起甩到他面前,盛怒道:


  “开会?真的是开会?!揭发信都到了我这里——事故当晚,你和马光明在澳

门赌场!”


  周建设拿起桌上的揭发信要看……


  “放下!”于兆粮突然咆哮道,“揭发你的信,是你能看的吗?我告诉你了揭

发信的内容,就已经犯了错误……”


  “现在你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都敢瞒敢骗……”于兆粮指着那个信封,

“信上还说,技术人员曾三次向公司写报告,汇报机组数据有误,可你为了向我报

喜——为了让泰隆股市一涨再涨、一涨再涨,竟不顾技术人员的报告……不抓紧派

人到国外进行技术谈判,盲目装机、盲目生产……”


  周建设低声争辩说:“于副省长,我们已经派专家小组到德国谈判了。”


  于兆粮瞟一眼周建设,不屑地说:“已经晚了……你的整套操作都违背国际惯

例,机组安装没让乙方在场,当你的谈判资料到达时,已经超过了合同谈判期……”


  于兆粮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再说再骂都于事无补,她叹了一口长气,坐在了

沙发上。


  “小周,你跟我说句实话……泰隆股份上市以来,你们向股民公布的业绩是不

是都是虚假报表,是不是都是提前在股民面前挖好的陷阱?”


  周建设看看于兆粮,不语……


  于兆粮终于明白了,动手收拾桌上的东西,准备出门。“我真后悔,当初如果

支持检察院,把你认真查一下,今天也不会捅这么天大的窟窿。钢铁一再跟我说你

们泰隆集团可能是个巨大的黑洞,现在看来并不是钢铁神经过敏,有意和你过不去

……”


  于兆粮提起公文包,边往外走边说:“我去向省委常委检讨了……你现在再给

我到医院去一趟,代表我向所有死者、伤者的家属承诺,他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出来……还有,他们的子女,所有读书的费用,包括读大学以后的全部费用,都由

你们泰隆集团承担。”


  周建设忙说:“我已经去过了,已经向他们作了承诺,包括死者、伤者家的住

房……”


  于兆粮提醒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6。23事故发生连锁反应……如

果那样,将不可收拾!”


  周建设像小鸡啄米般地点头称是。


  十分钟后,省委6。23事故碰头会在常委会会议室召开。书记、省长、于兆

粮等六七人到会。


  李省长说:“对于泰隆集团6。23事故,一定要认真调查、严肃处理,不然

我们无法向全省八千万人民交待……于副省长,你说一下。”





  于兆粮从文件包中翻出那张登有“6。23事故案”文章的报纸,并顺手把带

出来的那封揭发信往包里放了放,说:“我完全赞成省委陈书记和李省长的意见,

一定要查清6。23事故的真正原因……我已经责令泰隆集团必须在明天交出事故

报告,也和泰隆集团的周建设三次到医院看望了伤者和受伤者的家属……考虑到泰

隆集团连续几年都是我省的纳税大户,安排了上万名下岗职工,周建设又是省里树

的经济改革典型,我建议新闻界还是不要在6。23事故上太做文章,渲染过头…


  …“


  大家望着于兆粮,有人不断点头……


  这时,省委一名副秘书长走进来,到省长面前低声说:“市公安局报来情况,

说泰隆集团的玻璃厂、肉联厂有职工准备停产罢工,要求泰隆还他们的集资。”


  领导们都惊得面面相觑。


  散会后,于兆粮在省委门口见到了周建设、文娟和马光明。周建设意味深长的

叫了声:“于副省长……”


  于兆粮沉稳而肃然地盯着周建设。


  文娟喊了声“阿姨”,于兆粮点了点头。


  于兆粮板着面孔对着周建设问:“听说你想到国外?”


  周建设瞟一眼马光明,马光明接过文娟的轮椅,往别处推去。


  于兆粮向前方自己的车子走着,周建设后面跟着。


  于兆粮略带嘲弄似的说:“我是真的看错了人,真的错把你当成了经济改革的

人才。”


  周建设不卑不亢道:“省里如果真把我当成人才了,真的还记得我周建设在改

革开放这些年替政府做了多少好事,给国家交了多少税,赚了多少外汇,安排了多

少下岗工人……省里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支持金融系统彻底中断泰隆公司的贷款,割

断泰隆公司的资金链。”


  于兆粮哼了一下:“省里不光记住你替政府做了多少好事,给国家纳了多少税,

赚了多少外汇,还记住你从宏安公司创业开始,就一直靠的是银行贷款。直到从宏

安到泰隆,资产十倍、百倍、千倍地翻番,不光靠的是银行的长期贷款,还靠的是

全市市民给你的集资和上市以后虚报公司业绩,让泰隆股份在全省、全国股民中不

断圈钱……”


  于兆粮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现在有了6。23事故,引爆了这一

切矛盾,可没有6。23,也许还有7。23、8。23……没有7。23、8。


  23,还有检察院,还有反贪局,还有纪委和党纪国法……“


  周建设停住脚步。于兆粮发现周建设呆站在那里,自己也不再往前走了。短暂

的沉默。


  于兆粮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望望左右和远处开始晨练的市民,低声而又不屑

地说:


  “想走,可以,你跟我打声招呼……你和泰隆集团,是我一手扶起来的,你走

了,轻松了……就是想让我姓于的被纪委调查,被检察院法办,也让我心里有个数

……”


  周建设也从鼻子里哼了一下:“于阿姨,于副省长……我周建设从6岁父母双

亡到22岁念完大学,从一个集体企业到调入市委机关,从在机关独自辞职到创立

宏安,成立泰隆,一直到今天的泰隆集团上市,不把路走到最后一步,我不会掉头

转身,不会不辞而别……”


 


35


  于兆粮微微斜着眼睛问:“就是说……向市民们还钱的20天期限还没到,这

几天你还留在泰隆不是?”


  周建设眼望着别处不语。


  于兆粮冰冷地盯着周建设,又是一阵沉默。


  约摸半支烟的工夫,于兆粮打破了沉默:“泰隆上市,给你积累了丰富的上市

经验。这就是财富,就是你还市民集资和银行贷款的资金……”


  周建设不解地望着于兆粮。


  于兆粮说:“现在就动身,马助理把你的机票已经订好了八点起飞——芜州

市的大光集团公司原计划下月上市,现在遇到了一些麻烦,面临着取消上市的可能

……你去一趟,如果能帮他们上市成功,你在他们那里最少能占有百分之三十的股

份……这百分之三十,不光能让你还掉市民的集资,还能让你有一家自己随时可动

用巨资的银行……”于兆粮说着,声调陡然变低:“市民集资的还款……我再厚着

脸皮向他们解释,但最迟,不能拖过下月中旬。”


  于兆粮说完,毅然地转身走去。


  周建设望着于兆粮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他感到于副省长今天的背影真是

高大无比。他也想到了那篇著名的《背影》。他知道自己又要绝处逢生了。周建设

猛然转身的时候,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喷薄欲出。


  芜州宾馆会议室内,谈判进入了关键阶段。周建设已经振振有词、滔滔不绝地

开始了他的演说了:


  “……在飞机上你们上市的材料我都看了……我想简单地说明一点,关于你们

市的申华制药厂,原材料不合格,被国家药检部门查封一事,已在全国闹得沸沸扬

扬,而我们泰隆公司,不是注资改造这家制药厂,而是彻底收购,准备注资一点五

至一点八个亿,将其设备、厂房完全淘汰、更新,重新建造一个绿色维生物保健品

厂——基因食品、保健品在全国市场有多大,在国际上有多少市场,我不说诸位都

明白……既然你们大光集团上市遇到最大的麻烦是固定资产不够和流动资金不足…


  …当然,还有宣传、包装和领导的支持,有意让我们泰隆参与你们大光股份…

…那么,我可以明确表态……申华制药厂——即绿色维生物保健品厂可以全部并入

大光集团,你们上市的宣传、包装及各级领导的支持,都有我们泰隆负责,你们可

以坐享其成。但条件只有两个——一是大光上市以后,总股份有我们泰隆的百分之

三十五……二是,泰隆公司异地上市有违国家规定,这里牵涉一个保密和如何合法

化的问题。“


  听到这儿,大光公司的人有些吃惊,全都望着乔总。


  乔总说:“周总,我也说句实话——现在我们大光上市已经基本搁浅。泰隆帮

我们完成,我们求之不得。但你们占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又包括在我们市发行的

内部股……好像太高了一些。”


  周建设很强硬:“没有这百分之三十五,可你们就有可能永远没有那百分之六

十五,全国上市计划要严格控制的中央文件已经到了省里……”


  会场陷入沉默。


  最后,乔总说:“周总,在这个比例上,我们希望你能再给我们让出两个百分

点……”


  周建设犹豫一会儿,说:“我再考虑考虑吧……”


  乔总高兴地说:


  “这一点就这么定了。下一点是上市时间。”


  周建设说:“我不知道你们准备得怎么样……我想,为了抢在中央严格控制上

市计划的文件生效以前完成上市,就必须在本月内完成内部股的发行……”


  乔总想了一会儿站起身:“可以!”


  周建设点着头,也站了起来……


  中午,芜州市长率相关部门领导和大光公司老总,为周建设接风。双方推杯换

盏,你来我往,特别是芜州方面轮番向周建设敬酒,周建设半推半就喝了一些,那

两个百分点算是降了下来。


  下午,双方举行了签字仪式。


  泰隆集团加盟芜州大光公司并控股百分之三十三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月江,所有

股民和员工就这样戏剧性地看到了自己的股票或工厂发生的变化,他们欣喜的脸上

还挂着明显的惊愕。同样惊愕的还有月江市检察院,以黄检察长为首的检察官们甚

至没来得及想到法制建设任重道远,他们首先感到的是自己的苍白,以及周建设的

疯狂。他们决定要继续成立专案组,将周案一查到底,还天下以清白,还法律以尊

严。





  此刻,吴小红和龚钢铁正坐在黄检察长办公室研究方案。


  黄检察长掐着腰站在地中央,义愤填膺道:“……百分之三十三,这又是一个

天文数字,又是一个巨大的骗局。大光凭什么就给周建设百分之三十三的股份?周

建设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拿什么去大光换这百分之三十三?……大家分析一下,

现在看来,不尽快把泰隆骗局揭开,受危害的不光是我市的经济,可能要波及到芜

州市乃至全省的经济发展!”


  大家都认真地听着,等待黄检察长的进一步指示。


  黄检察长继续说道:“吴小红任反贪局局长的批文已经下来了,经党委研究决

定,下一步,反贪局的中心工作要再次转移到对泰隆的调查上,哪怕三起三落,也

要把泰隆的盖子揭开……龚钢铁,你是周案调查组主要负责人之一,但还呆在看守

所,这样便于调查……牛明到芜州调查还没有回来,你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

文清,一定要从文清那里取得重大突破……”


  于兆粮手拿公文包正要出门的时候,门铃响了,她冲张姨摆了摆手,两步过去

拉开门,龚钢铁出现在门口。


  于兆粮有些意外:“钢铁……”


  “妈——”


  于兆粮望着龚钢铁疲惫的面容,问:“你怎么了?”


  龚钢铁走进屋,坐在沙发上说:“妈,我想住回家里,有可能,你再给我换个

工作。”


  于兆粮的母性立刻被激发出来了,她心疼地望着儿子:“熬不住了……你早该

有这样的想法。”此刻她真实地找到了母爱的感觉。


  龚钢铁低着头委屈地说:“住到家总有一碗应时的饭吃……”


  于兆粮从身上取出一串钥匙,放在龚钢铁的面前,从门口的衣柜上取出衣服,

喊:“张妈,给钢铁弄一点吃的。”又回过头对龚钢铁说:“先洗洗澡,把你自己

那间屋子收拾一下,换什么工作以后再说。”


  于兆粮说完就出门了。


  龚钢铁听到外边轿车启动的声响。


  龚钢铁痴痴地坐在屋里想着,目光停留在母亲的那串钥匙上。龚钢铁看一眼门

外,终于拿起那串钥匙,回到自己卧室。在自己卧室里,他站住静默了一会儿,突

然折身走向于兆粮卧室……


  龚钢铁从母亲抽屉中发现了许多定期注射的日本高级补养剂……


  龚钢铁脸上有了明显的阴郁。


  龚钢铁又从一个箱子中发现了存折,那上边的数额令他的瞳孔立刻放大……他

又小心地把存折放回原处。


  这时,保姆在楼下唤道:“钢铁,下来吃饭吧……”


  龚钢铁赶忙回话:“你先放那里——”然后惘然地站在那儿。




36


  于兆粮的车子没走多远,于兆粮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即刻呈现出不安的神色,

对司机说:“调头回去一下,我有一份文件忘带了……”


  龚钢铁在于兆粮卧室翻箱倒柜地找着……他掀开母亲的枕头,什么也没发现…


  …他望着母亲床头一个红绒布盖着的保险柜,拿着一个钥匙,慢慢试着……对

上密码,保险柜开了。他小心地翻找,发现柜里全是一些文件、材料,他看着那些

文件、材料,有几分失望……


  忽然,他又发现材料中夹着一个信封,取出一看,是泰隆公司的五万股原始股

股票……龚钢铁顿时大惊失色。


  于兆粮开门进来,她急切的脚步声传到了龚钢铁的耳朵里。


  龚钢铁慌忙把东西放回保险柜,锁上,收拾凌乱的屋子……


  于兆粮看餐厅没人,有些紧张地上楼时,看到龚钢铁站在楼梯拐弯处。于兆粮

盯着龚钢铁。龚钢铁问:“妈,我上次回来脱在家里的那套制服呢?”


  于兆粮放松下来,反问:“衣柜没有?”


  龚钢铁用孩子般的口吻说:“我哪都找了,在你的屋里翻了一个遍。”


  于兆粮说:“问一下张妈……把钥匙给我,不然我连办公桌的抽屉都打不开…


  …“


  龚钢铁走下楼,将钥匙递给母亲。


  于兆粮接过钥匙,犹豫一下,又朝楼上走去。


  龚钢铁望着母亲的背影,脸上有些紧张。


  龚钢铁把早晨在母亲那里看到的所有情况,丝毫不差地告诉了黄检察长。黄检

察长受到了双重震撼,他一方面被龚钢铁的义举所震撼,另一方面又震惊于情况本

身。他感到事情重大,他深深知道这件事远远不是月江市能够解决了的,于是他决

定立刻去省检察院直接向周检察长汇报。


  一个小时后,他坐在省检察院的一个小会议室里,汇报了大致情况。周检察长、

黄检察长、龚钢铁、吴小红等几人围桌而坐。


  黄检察长最后补充说:“……5万股,在当时上市之初,合人民币15万


  元,可目前已经翻了13倍……合人民币将近200万……“吴小红补充说:”


  我已经了解过了……接受周建设泰隆股票的省市领导,还不止于兆粮一人……


  周检察长说:“看来犯罪的事实已经露出冰山一角,但还需要进一步立案侦查,

必须万无一失啊,老黄,这里面的严重性,我就不再重申了,有关这个案子的情况,

以后你直接向我汇报,一定不要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黄检察长和吴小红点头称是。龚钢铁默不作声。


  周检察长说:“没有什么新情况,今天就到这儿了……”


  黄检察长犹豫了一下说:“检察长,还有一件事,就是龚钢铁同志对这个案子

的回避问题……”


  周检察长不明白地问:“回避?小龚同志和于兆粮同志有什么亲属关系吗?”


  黄检察长和吴小红把目光移到龚钢铁的身上。


  龚钢铁沉默半晌,无力地答道:“我是她不孝的儿子……”


  周检察长一怔,沉默了几秒钟后,问道:“……后悔吗?”


  龚钢铁淡淡地说:“后悔……可我只能这样。”


  周检察长赞许地点点头,然后转向黄检察长,


  “老黄啊,我们执法办案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这个问题由你全权做主了……”


  检察长交给的任务,龚钢铁完成了,吴小红却又一次失利。这次她的运气实在

差,好不容易找到的文清竟然在她到妇幼保健院两分钟前被转院。她甚至和拉文清

出院的那辆救护车擦肩而过,周建设的人几乎是从她的眼皮底下把文清抢走,气得

吴小红咬牙切齿。但是谁又能注意一辆普通的救护车呢。是吴小红没有经验吗?不

是。是新任反贪局长办事拖沓吗?也不是。她完全是在按照前一天黄检察长的计划

行动,没有任何怠慢和发挥。那么,问题又出在什么地方呢?是哪个环节出现漏洞

了呢?





  吴小红一时还弄不明白。


  刘大夫说话时的神情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刘大夫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问道:


  “四号?……是那个叫文清的姑娘?她不是刚刚转院吗?”


  吴小红问:“转院?什么时间?”


  刘大夫说:“刚刚,两分钟前。”


  吴小红坐在车上,努力使自己从失利情绪中摆脱出来。她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再冷静。果然,吴小红很快就静下心来恢复了理性。她急中生智,突然心生一计,

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吴小红打开手机,拨通周建设家里的电话:“喂……是文娟姐吗?我是文清的

同事,文清现在在哪儿,我想去看她一下。”


  善良的文娟问:“你是……小明吧?”


  吴小红一听有门儿,立刻说:“对对,我是会计师事务所的小明。”


  文娟说:“她在市妇幼保健院二区7病室,你忙就不要来回跑了。”


  吴小红应答着,沮丧地关机了。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稳了稳神,再次拨电话,把情况汇报给黄检察长。


  黄检察长在电话里十分吃惊。


  吴小红说:“可能泰隆公司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动。”


  黄检察长沉吟片刻命令道:“分头到各个医院,一定要找到文清的下落,找到

后就把文清监护起来,安全上不能出半点差错。”


  吴小红答应道:“是。”


  就在吴小红气急败坏地离开妇幼保健院的时候,周建设沉静地坐在泰隆集团办

公室里,正在仔细地看那本怪书。马光明进来后,他把那书慢慢放在桌上,瞟一眼

面前的马助理问:“都安排妥了?”


  “妥了,周总。”


  “一定要弄清楚龚钢铁今天一天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


  马光明点点头,刚要走,周建设道:“你等等。”


  周建设对马光明说:“听到了吧,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检察院调查泰隆公

司的专案组都已经成立,可这么大的事情,于副省长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马光明有些紧张地站在那儿。


  周建设又自我安慰道:“别紧张,泰隆公司有今天,是从大风大浪中搏杀过来

的,小沟小河,盛不下泰隆这条船,更翻不了泰隆这条船……”


  马光明点头称是。



37


  周建设淡漠地从身边取过一个箱子,打开,看了眼里边码得很齐整的人民币,

又盖上箱盖,然后递给马光明:“放心去吧……设法把这个交给董廉生。”


  马光明提着箱子离开了。


  这时,偌大的办公室中,仅有周建设一人,他拉开抽屉,看了看抽屉中的护照,

又将抽屉关上,自信地冷笑了一下。


  检察院对周建设案的侦破还在继续。


  夜色中,泰隆集团大楼内一片安静。


  周建设在自己办公室的电脑上忙着什么,累了,站起身,伸伸懒腰,按下电话

键盘的一个键,马光明很快进来了。


  周建设问:“文清那边安排好了吧?”


  马光明答:“周总,全都好了,英国皇家医院那边在等着文清,钱也已汇到了

他们账户。”


  “这边的情况呢?”


  “万无一失,手下人刚才去过,文清那儿一切如常。”


  周建设叮嘱道:“为了预防万一,今天派两个人去守在文清身边,明天早上安

排文娟和她妹妹见一面。”


  马光明答应着转身欲走。


  周建设忽然又说:“对了,你给我交待清楚,无论谁到那两间房里,都不准动

那房里的一件东西”


  “明白了,周总……您也早点睡吧。”


  马光明走后,周建设继续操作电脑。


  几分钟后,电话铃响了,周建设眼睛不离电脑,伸手摸到电话,接听道:“喂

……肖眉呀……”表情立刻专注起来,“半夜三更……这可是头一回啊。你还从来

没有这么晚给我打过电话。”


  肖眉在电话里说:“建设,我在你楼下,你出来一下。”


  周建设带着疑虑问:“现在?”


  “对,就现在。急事,我睡不着,必须来跟你说。”


  “你上来,我派人下楼接你。”


  “我不上。你下来……下还是不下?不下我就回去。”


  见肖眉态度坚决,周建设拿着电话,到窗前警惕地朝下张望。大厦前的广场上,

只有那辆小车和肖眉孤零零的身影。


  肖眉厉声问道:“周建设,你到底下不下来?”


  周建设说了两声“好”,回身挂了电话,关了电脑。刚要出门时,突然想起什

么,又回转身,打开电脑,按了复杂的密码,方才离开。


  走出大厦正门门厅,周建设细心地观察一番,走出大楼,朝肖眉的汽车走去。


  楼下,面包车处,龚钢铁带着吴小红、牛明、小葵和一个技术人员,顺着墙脚

暗影朝大厦右侧小门走去。


  由于电梯入口处都安装着针孔摄像机,众人脚踏着特殊制造的消音鞋,轻捷地

往6层楼上走。


  到达6楼后,在龚钢铁指挥下,牛明守在楼层观望,龚钢铁、吴小红和小葵,

蹑手蹑脚地走到周建设的办公室门前。


  龚钢铁敏捷地取出钥匙,打开门,轻轻推开,正要进时,马光明办公室的门响

了,大家迅速躲进屋里,但是没敢关门。


  马光明向周建设办公室走来……


  龚钢铁等人蹲在周的老板台后,大气不敢出……





  马光明走到周建设办公室跟前,见门开着,微微探头向里张望,见空无一人,

随口叫道:“周总……”又叫了一声,仍无人回应。便大胆地走了进去,站在窗前,

向楼下张望,他看见在楼前广场东南角处,周建设正向一辆车和一个女子走去,他

的脸上立刻露出释然的微笑……但是,一向谨慎小心的马光明忙又绷起神经,在心

里说,不能大意,不能放松警惕,特别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于是他转身走到老板台

前,拿起了内线电话,拨了个号,大声道:“保卫科吗?有什么情况没有?……那

也要值好班,最近社会治安不好,你们要特别注意。”


  马光明说话的时候,小葵紧张得直打战,龚钢铁的手狠狠地捂着他的嘴……


  马光明打过电话,转身朝外走,并关上门,回自己办公室了。在龚钢铁的指挥

下,吴小红站在门后听走廊的动静,龚钢铁在窗前观察楼下的情况,技术员和小葵

负责操作周建设的电脑。技术员当仁不让地坐在老板椅上,打开电脑。小葵在旁边

观望,就在电脑启动的当儿,他还忍不住好奇地东张西望,他的目光被一个男女玉

童相吻的玉雕吸引了。


  电脑屏上闪闪烁烁,出现了屏幕保护密码栏。技术员手指不断地按着键码……


  小葵的目光也终于转到电脑上。吴小红紧紧地盯着技术员的脸,龚钢铁也不时

回头朝这里望一眼,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技术员的脸上显现出焦急和不安,慢

慢地额头上有了汗珠……


  三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楼下东南角的车上,肖眉始终沉默着。她希望沉默能占去两三分钟,因为她深

知自己只要和周建设一对上话,很容易出现漏洞和破绽。此时,她的神色有些紧张,

并不时偷偷地看着方向盘下的时钟表。


  坐在一旁的周建设实在有些不耐烦了,突然道:“说呀,你把我叫下来就是为

了沉默……”


  肖眉叹口长气,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装聋作哑了,于是说道:“我就是想见

见你……”


  周建设有些不信,打开车门要下车。


  肖眉立刻说:“建设,我准备……结婚了。”


  周建设一震,又关上车门坐稳:“和谁?”


  肖眉不语。


  周建设扭头看看这辆小车里边,发现是一辆刚刚装修完毕的新车,怀疑地问:

“这车……是他送给你的?”


  肖眉再次选择了沉默,不过这次沉默十分恰当。


  周建设问:“他是干什么的?商人?艺术家?还是作家?当官的?”


  肖眉说:“你别管他是谁?别管他干什么……我来就是告诉你,我要结婚了。”


  肖眉更加心绪不宁起来,她的表情十分复杂,坐姿不停地改变,忽而歪向左,

忽而侧向右……


  泰隆集团总裁办公室内,技术员已经满头大汗。


  他用微微发抖的右手擦了把汗,失望地说:“龚局、吴局,我没招了。”


  龚钢铁立刻对小葵道:“小葵,上!”


  小葵坐在了电脑前,重新进入程序……


 


38


  小葵不停地按键,龚钢铁不时地看着手表……


  吴小红催促:“快点儿,小葵,快一点儿!”


  龚钢铁把手从小葵的头上抬起:“别着急,好好想一想……”


  小葵不好意思地望着大家,说:“叔叔、阿姨,我想尿……”


  吴小红狠狠地瞪着小葵。


  小葵委屈地说:“我真的要尿尿,阿姨……”


  龚钢铁鼓励道:“小葵,你别怕,有叔叔、阿姨们在这儿,你再坚持一分钟,

如果打不开,我们就撤走。”


  小葵在龚钢铁鼓励下,夹住双腿,又开始操作电脑。


  大厦前东南角的车内,周建设动情地抓住了肖眉的手,继而把肖眉揽在了怀内。


  周建设诚恳地说道:“肖眉,我们上去吧,晚上就住在这儿。”


  肖眉挣脱着。她似乎正承受着一种煎熬——情感的煎熬。她抽出了自己的手,

努力摆脱周建设的拥抱。


  肖眉终于忍无可忍了,她拼命挣脱周建设的纠缠,推开车门,狂奔而去……


  楼前西南角的面包车里,侦查员肖兵见周建设已经向楼里走去,立刻朝楼上发

送警示暗号……那边,吴小红的讯号灯亮了。


  吴小红紧张地说:“快,周建设已经上楼了。”


  大家的目光全都盯在小葵手上。


  吴小红去给小葵擦汗。


  小葵又按了一组键码,电脑屏幕发生变化,跳出一组表格。


  小葵惊叫:“打开了,打开了……”龚钢铁惊喜得也不往窗外望了,他走到小

葵身旁,目光炯炯地盯着电脑显示器。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有用的材料。


  小葵把材料拷到一张软盘上,然后关机。大家在慌乱中把动过的东西复原。吴

小红的讯号机又一次响起……


  大家拉着小葵往办公室外跑去。可小葵像是忘了什么,又跑回电脑旁拿了件东

西,才又跑回。


  周建设回到办公室,打开灯,怀疑地在屋里扫视了一遍,看办公室各处都如原

样,才踏实地走至办公桌后坐下。他垂着头,用手轻揉着脑袋。继而抬头晃动脖子。


  他感到一丝疲惫。肖眉的表现让他有些伤神。他的目光随头的摇动而游移不定

……


  突然,他停住了,目光停在了桌子一角上:那个双童相吻的玉雕不在了……


  周建设警觉地摸了一下电脑,顿时大惊失色,主机的温度说明电脑在几分钟前

被人开过。但是他仍然心存侥幸地打开电脑,但令他遗憾的是,拷贝和开机记录都

明确显示出机密文件的失窃……


  他木然片刻,突然端起电脑,高高举起,狠狠地摔在地上,大骂道:“婊子!


  婊子!!“


  周建设木呆地站在办公室中。


  马光明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轻声问:“出什么事了?周总。”


  周建设极其镇静地坐在办公桌后,盯着马光明望了会儿,交待道:“文清不用

再走了,你也不用陪她去了……”


  马光明一怔。


  周建设说:“我想,还是把她交给她姐和她妈好……”


  马光明正要提醒什么,被周建设抬一下手,制止了。周建设脸上挂着对马光明

的失望,但是他深深知道,现在埋怨和斥责都为时已晚。


  周建设不得不安排后事了,他说得很动情。





  “光明啊,这些年你跟着我鞍前马后,吃了不少苦,上个月转入银行的那笔钱,

只有你能取出来,合适的时候,你就再转一次账,把那笔钱转到你的名下……”


  马光明意识到情况不妙,同情地望着周建设:“周总……”


  周建设沮丧地摆摆手:“出去吧……”


  清晨,太阳上了半竿,城市进入了固有的喧嚣和嘈杂。


  在检察长办公室内的电脑上,一张软盘被插进软驱。屏幕开始出现泰隆公司的

界面。


  吴小红、龚钢铁站在一边,黄检察长慢慢浏览,脸色越来越阴沉,最后竟把燃

着的烟头在电脑屏幕上狠狠拧灭,压着嗓子怒骂道:“妈的,这群蛀虫!!!”


  吴小红、龚钢铁都望着电脑屏上的烟痕不动。这时,于兆粮的名字滚动到烟痕

下。


  龚钢铁痛苦地说:“检察长……我必须回避了……”


  吴小红这回是第三次扑空了。前两次是为文清,一次在医院,一次在保健院,

都是周建设的人先下了手。这次,是直奔周建设的老巢泰隆大楼,又—次扑空。吴

小红懊恼无比,但是当着下属还得悠着点,不能太没风度,这令她更为难受。她止

不住在心里恶骂了句脏话:“周建设,××××。”


  骂后她的心绪格外好转,她立刻用手机把情况向黄检察长和龚钢铁通报。她的

身后,干警们已经开始搜查。


  黄检察长在电话里指示:“执行另一套方案,控制好现场,一部分人到他家里,

另一部分人到机场。”


  吴小红答应着的时候,周建设的出租车即将出城。


  在外环公路上,周建设看到龚钢铁怅然若失地走在人行路上。他让司机拐进自

行车道,并按了两声喇叭,龚钢铁猛一抬头,看见了周建设。


  出租车停在了龚钢铁的面前。


  周建设摇下玻璃,从车窗探出头去,显出一副轻松自得的模样。周建设像是什

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说:“钢铁,是散步还是在替母亲担忧?我猜你就在这条路上。”


  龚钢铁愣着不语。


  周建设说:“于阿姨没有培养出优秀的儿子,可培养了一个优秀的检察官。我

为我有这样的好同学、好朋友、好弟兄感到骄傲……”


  龚钢铁平静地劝说道:“建设,哪儿也不要去了,你走不掉的……”


  周建设一笑:“是于阿姨走不掉……你和我,大家都还没有到最后,我周建设

不光要走掉,而且要跟你明说,飞机还有一个半小时起飞,作为检察官你可以向检

察院告发我,可我作为你的好兄弟,我不能不跟你告个别……不过钢铁,事到如今,

我想你身上不会没有一点朋友、兄弟的情分吧。”


  龚钢铁怔怔地站在那儿。


  周建设一脸真诚地说完,摇上玻璃,对司机道:“开车!”


  出租车开走了。




39


  龚钢铁呆呆地望着远去的车影,脸上一片疑云,终于取出手机,打开后,痛苦

地犹豫一下,拨通吴小红电话,道:“……吴局,我是龚钢铁,周建设已经坐出租

车离开城区,对,飞机场——车是红色桑塔纳,车号是江A-67663。”


  龚钢铁说完,又慢慢关掉手机,怅然地立在那里,表情有一些悲壮和痛苦。龚

钢铁的心绪格外复杂,这让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不是一直想拿下周案吗?不是早就

盼望捉住周建设吗?可是,这一天来到的时刻——检察官光荣使命完成的时刻,怎

么反而高兴不起来呢?甚至有些失落和伤感……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他回到看守所,站在监墙上,看着哨兵游弋的墙头,看着狭窄的天井,以及

天井里活动着的犯人……他的那种感受更加强烈,他就那样长时间痛苦而寂寞地望

着下面。


  吴小红在接到龚钢铁的电话后,马上与公安局取得联系,寻求他们的帮助。她

在电话里对公安局刑警大队王队长说:“……麻烦你们一定守好通往机场的高速路

……是红色出租车,桑塔纳,车牌号是江A-67663!”


  吴小红的车子疾速向月江机场高速路而去。她要在月江机场上演一部瓮中捉鳖

的好戏。为此她激动不已。


  她又一次扑空了。


  此时,周建设乘坐的出租车已经驶出城外,准备上高速公路路口。


  这时,周建设不愠不火地对司机说:“师傅,向右拐,我们去浦东机场。”


  司机犹豫着,面露难色道:“浦东?老板……你换个车吧。”


  周建设取出一沓钱放在司机身边,问:“4000,够吗?”


  “够……够了,老板。”


  车子立刻打开右转向灯,向另一个方向驶去。周建设从兜里掏出两张机票,在

手上掂了掂,把其中的一张扔出车窗外……


  周建设的出租车在去往浦东机场的高速路上狂奔不止。


  车上的周建设平静而又自信。


  吴小红在月江机场第四次扑空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


  她盛怒的情形一如她8年前恋爱时,遭遇到牛明的那次试探性欺侮一样,怒不

可遏。其愤怒程度足以一次性摧毁了牛明的男权主义的气焰。


  吴小红无奈地请求发布通缉令。


  通缉令对周建设毫无用处。他机票上的名字是“王子野”。


  在浦东机场进行安检时,周建设递上自己的机票、证件,安检员接过机票,看

了看,又抬头瞟了眼“王子野”本人,然后瞧了眼旁边一张写着“犯罪嫌疑人周建

设”的字条,略微笑了一下,放行了。


  周建设也向安检员微笑一下,向里边走去……


  周建设一手提箱,一手拿登机牌,向停机坪上的国际航班走去。


  周建设在走进飞机舱门时回了下头,轻蔑地一笑,就如向送行人告别一样,抬

起右臂在头上挥了挥。


  两个工作人员莫名地望着他……


  他跨进了机舱……


  5分钟后,飞机离开地面。周建设始终侧目望着下面,城市在他的眼里越来越

小,世界在他的眼前越来越大。就是在1000米的高空,他还富于想象地朝看守

所的方向望着,他仿佛看到了龚钢铁焦急而丑陋的面庞。


  有一架飞机确实引起了龚钢铁的注意。其实他在10分钟前就产生了一丝不安。


  第六感觉告诉他,狡猾的周建设不会轻易就范。果然,他在一分钟前接到了吴

小红的电话。此刻,他仰头望着万里晴空。


  天井中的犯人也出于好奇而仰望天空。


  那是一种壮观、热望的场面……此时天空已纯净如洗。


  这一天对于月江检察院的人来说,又是个郁闷的日子。





  跟龚钢铁一样烦闷的还有肖眉。但是,肖眉通过陪同文娟母女在公园里的尽情

玩耍,郁闷已经有所缓释……此刻,艳阳高照,在游人如织的公园里,肖眉乘坐的

过山车正飞驰而下,溅在脸上的浪花伴着欢乐的叫声,让肖眉暂时忘记了烦恼……


  于兆粮副省长在这天上午也开始烦闷起来,因为女秘书把一封要紧的信交给了

她。信很短,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于阿姨,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周建设。”


  脸色顿变的于兆粮立刻拨打周建设的手机,“没有开机”的回音令她大惊失色。


  于兆粮犹豫几分钟,又拿起电话,心存侥幸地拨打周建设办公室的电话。


  那边,检察院正在搜查的肖兵接起电话,连“喂——”几声,没有回音,他认

真地看着来电显示器。


  左娜问:“谁的电话?”


  肖兵答:“于——阿姨。”


  于兆粮放下电话,沉重地陷进宽大而柔软的老板椅里。


  一个寒冷的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随着泰隆公司巨大腐败案件侦破工作的深入,市委市政府的邱局长、林处长,

还有所有金融上市机构的主要领导共30几位中高层党员干部,都已被检察院依法

立案查办。“泰隆案”——老百姓也称之为“周建设案”的告破,在月江市的政治、

经济乃至文化界,都无异于石破天惊,天撼地动……


  检察官龚钢铁的工作就要恢复了,但是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这天上午,他

如一个家庭主妇,去菜市场买了许多蔬菜、鸡蛋和鱼,然后向母亲家走去。


  龚钢铁要抓紧时间尽一下孝道。他要给母亲烧一顿可口的饭菜。龚钢铁在厨房

里一边做饭,一边忍住不让鼻子发酸。


  中午,于兆粮疲惫地回来了。


  于兆粮洗过手,走进餐厅,看见大都盖在盘下的一桌饭菜,毫无食欲地掀开看

看,唤道:“张姨——怎么做这么多呀!”


  这时,龚钢铁端着一碗汤走进来:“妈……我让张姨走了,她家里有些急事。”


  于兆粮拿盘子的手僵在途中,怔怔地望着儿子。


  半小时后,于兆粮的轿车停在了省委大楼前的停车场上。她疲惫地从车上走下,

望着长长的台阶,她站在那儿定了定神。她第一次觉得这段路是如此的漫长,她似

乎感到走完这段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但是,当她起步向上攀走的时候,她的

脚步很快,一如往日的风风火火,保持了昔日的神采。


  于兆粮在走进会议室时环视了一下与会的领导,并冲省委书记和省长点了点头,

然后她步履沉稳地走向纪检书记和政法委书记间的空位,坐下。这是会场中惟一一

个空下的座位。于兆粮又看了眼坐在外围座位上列席的公、检、法部门的负责人,

心里便全明白了。


  会议室中的气氛异常紧张。


 


40


  省委书记严肃地坐在那儿,宣布开会后不久,就直奔周建设案的主题。他略带

怒气地说:“这是我们全省最大的经济腐败案,中纪委都感到震惊,为了彻底查清

此案,中纪委有明确指示。我作为省委书记在这里表个态,周建设能堕落到今天这

一步,有的事情与我不无关系,比如同意树他为全省经济改革的典型,我都是点了

头,签了字……所以,在彻底清查周建设案中,凡与我有关系的,请公、检、法照

查不误,而与别的领导有关系的,谁若敢于袒护、包庇、隐瞒,公检法机关可以直

接越级向中央报告……”


  有人把目光落到于兆粮的脸上。


  于兆粮严肃、镇静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省检察院检察长表态道:“只要有省委的支持,我们检察院什么都不怕,保证

可以排除一切障碍,把周建设案一查到底!”


  省检察长坐下后,会场一片安静。大家相互望着。


  于兆粮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所有的目光都立刻集中到她的身上。


  于兆粮保持着她一如既往的风格,沉稳地说:“都讲过了,我说几句——”于

兆粮说到这儿,从自己胸前取下那枚党旗徽章,放在会议室的桌子中间,道:“我

先把这枚徽章交出来,交给组织,交给大家,交给全省的几百万党员,我的胸前已

经不配戴着它了——泰隆公司案我有重大责任,我作为一个副省长,一个有35年

党龄的党的高级干部,已经触犯了党纪国法,已经构成了犯罪,已经成了党的败类

……在这里我说几句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国家那样的话没有什么用处…


  …我只能说,如果我触犯了哪条法律、哪几条法律,我甘愿接受法律的严厉制

裁…


  …对具体的法律条文我还不是太懂,如果需要判刑、蹲10年20年,哪怕是

枪毙……我都无话可说。但如果有可能,我就只想说一点——虽然我是党的高级干

部,但我请求在处理我时,不要把我当成高级干部对待,不要把我的犯罪做任何保

密和做‘不宜宣传’的批示,我希望我的犯罪经过能让全市、全省乃至全国的党员、

干部尤其是高级干部都知道,引以为戒,警钟长鸣,以净化党员队伍和我党的各级

领导干部……“


  于兆粮的发言沉痛而又真诚,她坐下后,所有干部都用赞许的目光望着她,而

那枚党旗徽章在桌上分外醒目……


  劳动节后的第一个星期天,肖眉准备离开月江了。她为自己买好了开往水坝子

的1298次火车票。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一天,周建设被引渡回国了,又

回到了这个城市。她在走出父亲家前的最后一刻,打开了自己的日记本——她已经

恢复使用笔和本写日记了,在上面写道:


  “几个月过去了。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许多人,在这一天中也许过得如

同往日,平平淡淡,但也有人,这一天会成为他们生命中一个最为重要的纪念日。


  比如周建设,在最高人民检察院等有关部门的积极努力下,这一天要被引渡回

国了,又要回到这个城市,而我,在这一天,要离开这个城市,和这个城市中所有

的人,作最后的告别……而这,也许就是宿命……“


  肖眉背上行囊往外走的时候,一架飞机缓缓地落在月江机场。


  机舱门打开,戴着手铐的周建设最先走出舱口,后面是吴小红等押解人员。周

建设衣服整洁,神情平静,从舱口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舷梯下的龚钢铁。


  周建设走下来,龚钢铁取出一瓶饮料递过去,周建设接过看看牌子,仰头喝了,

把空瓶还给龚钢铁。


  周建设问:“钢铁,文娟和圆圆……来吗?”


  龚钢铁答:“她们母女俩都还不知道。”


  周建设又问:“肖眉呢?”


  龚钢铁不语。


  周建设似乎明白,直接走向飞机旁的一辆警车。


  ……两辆警车闪着警灯飞驰在回月江市区的公路上。


  警车即将从立交桥下驰过时,警车内的龚钢铁和周建设看到了桥上凭栏而立的

肖眉,她的身边停着一辆出租车。她的秀发在风中飞舞,她的眼睛异常明亮,神态

平静。她的目光从容地落在警车内的两位同学身上。


  车子驶过立交桥后,周建设和龚钢铁同时扭头回望,但是很快就看不见了,肖

眉的身影成了一个小小的白点……直到看不见,两人才对视一眼,又没有任何表情

地向自己那边的窗外张望。





  警车停在检察院的门前,周建设从车上下来,平静地望望四周,苦笑着说了句

“山不转水转”,主动往检察院大楼走去。


  检察院走廊林立的法警,把文娟她们吓了一跳。龚钢铁表情平静地推着文娟,

走在前面。文清抱着圆圆,紧随身后。聪明的文娟已经意识到等待丈夫的将是什么。


  文娟被缓缓推进去,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中的周建设,圆圆紧紧地抱着文清

的脖子……


  周建设冷峻地望着文娟和女儿……


  文娟望着周建设,泪流满面,摇着轮椅,哭喊着丈夫的名字朝他奔去。


  手铐使周建设无法抱起女儿,只好蹲下拉着圆圆的小手。


  龚钢铁示意法警打开了周建设的手铐。周建设摸摸手腕,微笑着抱起圆圆:

“爸爸吓着你了……”然后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推着文娟,在房中慢慢走着……龚

钢铁和文清静静地望着……


  周建设停了下来,心平气和,但饱含感情地说:“今天,是我们一家人见的最

后一面,等到行刑,你、圆圆都不要去现场……女儿圆圆,我走了之后,你要让她

好好读书,但不要让她读书太多,够用也就行了,不用念什么大学、研究生。书读

多了,长大后会和肖眉一样……还有就是,长大了,不要让她从政,不要让她经商,

不要让她干公检法、更不要让她像肖眉那样做什么文化人……让她当一个普通人,

工人、农民都行,但一定要让她做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生活……”


  文娟泪如雨下。


  龚钢铁扶住了文娟的轮椅。法警又将手铐戴在了周建设的手上。


  夕阳西下的时候,龚钢铁和于兆粮走进了月江大剧院。一台关于母子情深主题

的黄梅戏就此开始。偌大的剧场只有于兆粮母子二人。他们的面前摆着时鲜的水果。


  于兆粮专心致志,不时和着声调,打着节拍。


  戏正酣时,剧院外驶来两辆警车。黄检察长、吴小红和十余名法警从车上下来。


  他们从剧院后门进入,有人要冲过去,被吴小红制止。于是大家依次进来,站

在最后一排。那样子倒像是前边两名观众的警卫。坐在母亲身边的龚钢铁听到了响

动,他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领导和同事,正欲起身,却被沉浸在剧情中的母亲拽住。


  于兆粮淡淡道:“别忙了,陪妈把戏看完吧。”报幕员走到台中,嗓音清脆地

说:


  “大型三场黄梅戏《盼儿郎》到此结束。最后,请允许我代表黄梅戏三团全体

同志,向前来观看演出的于副省长表示真诚的谢意!感谢她十余年来对黄梅戏事业

的关心和扶持,感谢她对黄梅戏艺术执着的热爱,最后祝愿黄梅戏艺术之花长盛不

衰。祝愿于副省长在这优美的唱腔中,永远健康快乐——祝您晚安!”


  全体演员鞠躬谢幕后,大幕徐徐拉上。


  检察官、法警们开始向前聚拢。龚钢铁铁塔般伫立在母亲身后,冷峻无言。于

兆粮伸出双手,带着微笑问:“能让我儿子给我戴吗?”


  黄检察长默默地点头。


  龚钢铁用痛苦得撕心裂肺的声音喊道:“妈……”


  于兆粮道:“钢铁,你真的长大了,以后妈不用再为你操心了。”说完,慢慢

转身,一步步朝剧场外边走去……


  龚钢铁痛苦而孤独地站在那里。


  就在此刻,肖眉也孤独地走进了火车车厢。肖眉深情地望着车外的一景一物…


  …


  肖眉拿出自己的笔记本,打开后写道:“走了,一切都似乎消失了,都与我疏

远了,无关了,那块人烟稀少之处,正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到达,等待着一个重新的

开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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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始人: 有些梦虽然遥不可及,但并不是不可能实现。   楼主 2025-03-20 21:3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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